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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八


  而當太后一離開,李承平便醒了過來,顫抖著聲音對自己母親說了這句話。很明顯,在太后面前的昏迷是裝出來的,這位三皇子只是對於太后有暗中的隱懼,不想直面自己的祖母。

  「不要擔心……」宜貴嬪抱著自己的兒子,余驚未去,顫著聲音說道:「在含光殿裡,有太后老祖宗看著,他們不敢再亂來了。」

  李承平的臉色陰沉了一下,知道母親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沒有說什麼話。宜貴嬪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那兩個太監……是怎麼死的?他們是誰的人?」

  「我不知道。」李承平沒有交代那把匕首的事情,在呼救的同時,他已經把那把匕首藏在了辰廊旁的樹木。他眼中透著一絲驚恐,看著母親說道:「忽然間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誰想殺我。」

  宜貴嬪沉默了下來,看了一眼四周,發現人多嘴雜,很多太監宮女正在廂房之外伺候著,確實不方便說太多東西,訥訥然地住了嘴。

  自從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後,她和三皇子便等若是被軟禁在含光殿中,並不是很清楚外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知道范閑已經被打成欽犯,范家柳家都在內廷的控制之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淡了。

  今日看著這宮殿,宜貴嬪感覺到了一股透骨的冷,她在心裡想著:「這含光殿也不見得如何安全。」

  便在此時,一位中年婦人從屋外走了進來。正是大皇子的生母甯才人。宜貴嬪趕緊站起施了一禮。二位做母親的對視一眼,說不盡的唏噓。

  太子也來看望過了,好生寬慰了自己的弟弟幾句,並且保證一定會找出真凶是誰。這番話說的極有誠意,奈何宜貴嬪卻總是聽不進耳去。直到最後夜漸至,人漸離,屋中漸靜,宜貴嬪才望著藏在被子裡的兒子,幽幽說道:「如果不是太子,會是誰呢?」

  三皇子被刺身死,對於此時京都各方勢力來說,誰最有利?宜貴嬪不自主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卻是不敢說出口來。

  李承平看著自己母親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一凜,知道母親在懷疑誰,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老師。」

  是的,宜貴嬪在懷疑范閑,因為如今的朝中有一大批文臣是堅決站在范閑身邊,用的便是所謂遺詔和大義的名份打擊太子,如果三皇子真的死在皇宮之中,太子無論如何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在言論上更要落於下風,而且……

  如果范閑真有把握鬥倒太子,那還留著老三做什麼?宜貴嬪看著自己的兒子,幽幽說道:「他雖然是你老師,但畢竟不是你的親表哥。」

  「他是我親哥。」三皇子咬著嘴唇說道。

  宜貴嬪歎了口氣:「在這皇家之中,哪裡有什麼兄弟師徒情誼?你先前沒有對太后和太子說,那兩名太監用了信物,才將你騙到辰廊去……如果不是你老師的人,手中怎麼可能有信物?」

  信物其實很簡單,只是江南杭州西湖邊彭氏莊園裡……三皇子最喜歡的一本書中的某一頁。

  李承平低著頭:「我不會懷疑師傅……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殺我,來讓宮中再亂一陣,不會用到信物,這都是容易出破綻的地方。而師傅……從來不會露出這麼多破綻。」

  宜貴嬪強顏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從情感上,從現在的危急狀況上看,她也願意相信兒子對范閑的判斷,因為除了范閑,她們母子倆已經沒有任何憑恃。

  「是的……可是不知道小范大人什麼時候能把我們救出去。」宜貴嬪在心頭想著,如果范閑真的把太子逼到了退無可退之境,太子也只有冒天下之大為韙,以血腥的手段來壓服群臣之心。而到那時,只怕自己母子也再也沒有活路。

  ***

  含光殿前殿,所有的人都沉默著,整座宮殿籠罩在一股壓抑緊張的氣氛之中。太子和皇后分坐在太后身旁,輕輕替老人家捶著背。這一對母子的情況要比宜貴嬪母子輕鬆許多,可他們也清楚,拳頭下這位老婦人一定不能出問題。

  「姑母。」皇后看了太后一眼,畏怯說道:「老三那孩子命大福大……」她又看了一眼,「……居然這樣也能活下來,看來范閑那個逆賊還真教了他不少東西。」

  太子眉頭一皺,看見祖母太陽穴處的皮膚微微一繃,知道母親這句話愚蠢地讓太后動火,冷哼一聲說道:「弟弟活著便好,其餘的事情暫不要論。」

  太后強行呼吸了幾次,壓下了心頭的怒意,溫和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心想皇家這麼多子孫當中,大概也只有太子才真正瞭解自己想的是什麼。一念及此,太后愈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慶國,確實需要一個像太子這般懂得孝悌的孩子來掌管。

  「你們都出去吧。」太后咳了兩聲,精神格外疲倦,揮了揮手,所有服侍的太監宮女老嬤嬤都領命而去,即便有些不甘的皇后也被趕出宮去,整個殿內只剩下她與太子兩個人。

  太后轉過身來,用有些無神的雙眼看著太子,牽著太子的手,幽幽說道:「我就是不願你們兄弟相殘,所以才會撐著這身體,看著這一切。你能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

  太子沒有應話,只是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范閑這個兄弟。

  太后的眼神頓時冷了起來,似乎看穿了太子的內心:「身為帝王,則需要當斷則斷,當寬則寬……至於范閑,此人乃是謀刺你父皇的萬惡之賊,他姓范又不是姓李,想這麼多做什麼?」

  太子低頭受教:「孩兒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放過的。」

  「只可惜還是沒有抓到他。」太后緩緩閉上眼睛,說道:「舒蕪一干大臣現今是押在何處?」

  「壓在刑部大牢裡。」太子苦笑了一聲:「如今自然是不好放到監察院的天牢中,只是……這些大臣不知為何,竟是受了范閑蒙蔽,如此糊塗不堪,竟是不肯服軟。」

  太后冷笑一聲:「蒙蔽?還不是一些讀死書的酸腐人,也只有你父皇才容他們這麼放肆……說不定他們已經看過范閑手頭那封遺詔,才敢如此硬撐。」

  太子的面色微變,旋即平靜起來,說道:「根本沒有什麼遺詔。」

  「不錯。」太后贊許地看著他,「所以,你以為,這些口出妄言、要脅皇家的大臣,咱們應該如何處理?」

  太子面色再變,知道太后是讓自己下決心。許久之後,他沉聲說道:「該殺便殺。」

  「很好。」太后臉色漸漸冷漠起來,「要想做的穩,便不要怕殺人。」

  「只是監察院一眾部屬完全不受皇命,有些棘手。」太子沉忖之後說道:「今日京都裡不少大臣被刺殺身亡,人心惶惶,朝政大亂……范閑隱於暗中主持一切,孩兒一時間想不到好的法子應付。」

  「范閑是在用血與頭顱,震懾朝官,意圖讓京都大亂。」太后看著自己的嫡孫輕言細語說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太子沉默片刻後揚起頭來,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孩兒敢請太后調軍入京……彈壓!」

  ***

  含光殿內再次平靜了起來,許久之後,太后緩緩開口說道:「今日太極殿中,顏行書已有此議,最後是如何被駁回的?」

  太子苦笑一聲,搖頭說道:「誰也未曾想到,門下中書大學士盡數入獄……今日卻又有人跳了出來。」

  今天在朝廷上跳出來的那個人官職並不高,但身份很特殊,因為他是都察院的左都禦史,賀宗緯!

  賀宗緯此人一直是東宮一派,後又曾經幫助長公主將宰相林若甫趕出京都,並且與范府一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怨,太子一直以為此人將是自己日後在朝中的柱臣,沒料到,要調軍入京下詔之時,竟是此人跳了出來反對。

  賀宗緯的反對很極端,他脫了官服,取了烏紗,領著十幾名禦史,就那樣跪在了太極殿前!太子盛怒之下,打了他十二大杖,將他趕出宮去,可這位當初京都出名的才子,竟那樣血跡斑斑地跪在了宮牆之前,一步不讓!

  「賀禦史的反對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微垂眼簾,疲倦說道:「其實哀家一直未讓秦家入京,擔憂的也是這個問題……朝廷祖例,嚴禁軍方入京干政,這個先例一開,只怕日後遺患無窮。」

  太子默然,清楚太后老祖宗的擔心,太后始終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和平接班,一旦牽入軍方,秦家葉家坐大,自己又不像父皇一樣在軍中有無上權威,這將來的慶國,究竟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秦家世代忠誠,不需擔心。」太后冷漠開口說道,她與秦家關係極深,自然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可是葉家呢?葉重可是你二哥的岳父!」

  太后看著沉默不語的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後,陰森開口說道:「只是范閑……這個陰子行事太過瘋狂,若無大軍壓制,這京都永遠不可能安穩下來。即便你殺了大獄中的數十名臣,於事又有何補?事態再拖延數日,我大慶另五路精銳大軍一旦軍心不穩,事態堪憂。」

  太子沉默一禮說道:「故,孩兒需要軍方入京。與將來的麻煩相比,如今的范閑,是擺在面前的匕首。」

  他微微皺眉說道:「只是……賀宗緯那邊怎麼辦?他畢竟是左都禦史,手底下帶著一批出名不怕死的禦史,在宮牆外玩死諫……」

  太子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殺大臣在歷史上並不少見,可是殺言官,卻是犯大忌的事情,即便以慶帝當年的無上權威,禦史們集體攻擊他的私生子范閑,慶帝也依然只有杖了幾下以做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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