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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九


  「京都裡的事情不難處理。」慶國皇帝微微笑道:「朕越來越喜愛這個孩子。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監在心裡歎了口氣,心想既然喜愛,何必再疑再誘,這和當年對二皇子的手法又有多大區別?

  皇帝不再談論逃出去的私生子,轉身望向洪老太監,平靜說道:「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監依然佝僂著身子,沉默半晌後緩緩說道:「奴才是慶國的奴才。自開國以來,便時刻期盼著我大慶朝能一統天下。能為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運。」

  這不是表忠心,皇帝與老太監之間,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話。可是時至今日,大軍圍山,洪老太監依然緩緩地說了出來,就像是迫切地想將自己的心思講給皇帝知曉。

  皇帝靜靜地看著洪四癢,臉色的神情漸趨凝重。半晌後他雙手一揖,對著洪老太監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無上的身份,向一位太監行禮,這當然是難以思議的情景。然而洪四癢卻無動於衷,平靜地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這一禮。

  皇帝直起身來,臉上浮現著堅毅神情,說道:「朕許給你的,朕許給慶國的,朕許給天下的……將來,朕會讓你看到。」

  ***

  天色早已大明,濃霧早已散去。叛軍中營在大東山腳下幾排青樹之後的小山坡上,那位全身黑衣的叛軍統帥平靜地看著山門處的動靜,寧靜的眼神裡滿是平和,全沒有一絲激動與昂揚。

  「不再攻了,沒用。」黑衣統帥對身邊人平和說著,就像是在說一件家長里短的事情,態度很溫和,卻又不容人置疑。

  背負長劍的雲之瀾看了這位神秘人物一眼,眉頭微皺,雖然不贊同對方的判斷,但卻沒有出言反駁。此次大東山的圍殺,便有如註定驚動天下的風雷,身為劍術大家的雲之瀾,並不想因為自己而對整個大局有絲毫的影響。

  山門那裡一片安靜,殘存的數百禁軍已經撤往了山門之後。然而叛軍的五千長弓手數次強攻,卻被山林裡的防禦力量全數打退了回來。而這一次發動攻勢的,正是以東夷城高手們作為核心的強攻部隊。

  雲之瀾對於劍廬子弟的實力,有非常強大的信心,心想有他們領著弓手強攻,就算山門之後的山林裡隱藏著慶國皇帝最厲害的虎衛,也總會被撕開一道口子。

  更何況禁軍方面最強悍的……小師弟,當他面對著東夷城的同門時,難道還要繼續動手?

  ***

  晨間鳥驚,嘩啦一聲沖出林梢,竟是扯落了幾片青葉,由此可以想見那些休息一夜的鳥兒被驚成了什麼模樣。

  驚動鳥兒的是那些潑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殺人不留情的長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長刀同時舞起,才能營造出如此淒寒可怕的景象。

  林間刀氣縱橫,瞬息間透透徹徹地灑了出來,侵伐著平日結實,此時卻顯得無比脆弱的林木,削起無數樹皮樹幹,劈劈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響。

  無數聲悶哼與慘呼,在一瞬間響了起來,林子裡的血水不要錢地灑播著,殘肢與斷臂向著天空拋離,向著地面墜落。初一遇面的遭遇戰,竟然便進行的是如此慘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們在被逼到最後的困境中時,終於爆發了最強悍的力量。

  雲之瀾眼瞳一縮,知道黑衣統帥的判斷果然正確無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揮手發出令箭。

  東夷城的高手們領著殘存的叛軍士兵,很勉強地從林子裡敗退而出,那看勢頭,如果說是潰敗,似乎更合適一些。

  只是幾息間的阻擊戰,攻打山門的叛軍便付出了七成的傷亡,就連東夷城的高手也折損了五人。

  雲之瀾心頭一痛,不知如何言語。東夷城沒有南慶與北齊那樣大批的士兵,最強大的便是劍廬培養出來的劍客群,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他知道慶帝身邊的防禦力量自然相當恐怖,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強大到了這種地步。

  「是虎衛。」騎在馬上的黑衣人望著他平靜說道:「傳說中,小范大人身邊的七名虎衛聯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這座安靜的大東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衛。」

  §卷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宗師

  大東山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奇異的一座山峰,臨海背陸,正面是翡翠一般的光滑石崖,背面是肥沃的土地所滋養出來的青青山林。在人們的理性思考中,不可能有人可以從那面光滑石崖上下。然而這個記錄終於在前一夜被慶國提司范閑打破了。

  大東山的正面依然險崛,除了一道長長直直的石階,陡直而入雲中山巔外,別無他路,若要強攻,便只能依此徑而行。尤其是最狹窄處,往往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過,真可謂易守難攻之險地。

  而叛軍之所以選擇圍大東山,也是從逆向思維出發。既然山很難上去,那麼如果大軍圍山,山上的人也很難下來。

  直到目前為止,叛軍的大勢控制的極好,慶帝一方的力量突圍數次,都被他們狠絕不留情地打了回去。打退回了山門之後,大東山下的要衝之地,盡數控於叛軍之手。

  可是叛軍沒有想到,圍是圍住了,這山,卻是半步也上不去。

  ***

  是的,大東山上有一百名虎衛,如果做個簡單的算術題,那麼至少需要十四個海棠,才能正面敵住這些慶帝的強力侍衛。可事實上,整個天下,只有一個海棠。

  更何況在虎衛的身旁,還有那個愚癡之中夾著幾分早已不存於這個世界的勇武英氣……的王十三郎。

  這樣強大的護衛力量,加上大東山這種奇異的地勢,就算叛軍精銳圍山之勢已成,可如果想強攻登頂,依然難如登天。

  就如同那道長長石徑之名——登天梯。

  欲登青天,又豈是凡人所能為。

  所以那位渾身籠罩在黑衣之中的叛軍統帥很決斷地下達了命令,暫停了一切攻勢,只是在不停加強對山下四周的巡視與封鎖。

  下完這個命令之後,他轉過身來,輕輕拍著馬背,對身邊的雲之瀾平靜說道:「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歷史時刻,如你,如我,有時候也只有資格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

  這是一個武道興盛的時代,這是一個個人的力量得到了近乎天境展示的時代。在三十年前,世上從來沒有大宗師,而當大宗師出現後,人們才發現,原來個體的力量竟能夠如此強大。因其強大,所以這幾位大宗師可以影響天下大勢。

  也正因此,所以這幾位大宗師往往深居簡出,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會為這個天下帶去動盪,從而影響到自己想保護的子民們的生死。

  而這個地方是神秘美麗的大東山,山頂上是慶帝,似乎只有大宗師有資格出手。

  而一旦大宗師出手,那些雄霸一方的猛將,劍行天下的大家,很自然地便會退到後方,光彩被壓的一乾二淨,如同一粒不會發光的煤石,只盼望著有資格目睹歷史的發生。

  如同此刻。

  ***

  長長向上的石階似乎永無盡頭,極高處隱隱可見山霧飄浮。一個穿著麻衣,頭戴笠帽的人,平靜地站在大東山的山門下,第一級的石階上面。

  石階上面全部是血跡,有乾涸的,有新鮮的,泛著各式各樣難聞的味道。不知道多少禁軍與叛軍為了一寸一尺的得失,在此地付出了生命。

  而那個人卻只是安靜地站著,似乎腳下踩著的不是血階,而是朵朵白雲。山風一起,那人身形飄渺,淩然若仙,似欲駕雲直上三千尺,卻不是要去天宮,而是山頂的那座廟。

  當這個戴著笠帽的人出現在第一級石階上時,山中山外的兩方軍隊同時沉默了起來,連一聲驚呼都沒有,似乎生怕唐突了這位人物。

  一直坐在馬上的黑衣人與雲之瀾,悄無聲息地下馬,對著那個很尋常的麻衣背影微微佝身,表示敬意。

  他們知道這位大人物昨天夜裡就已經來到了山下,但他們不知道這位大人物是如何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不過他們不需要驚訝,因為這種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最無法解釋的事情。

  叛軍不再有任何動作,而山林裡的虎衛與禁軍監察院眾人在稍稍沉默之後,卻似乎慌張無措了起來,因為他們再如何忠君愛國,可在他們的心中,從來沒有設想過要正面與此人為敵,尤其是慶國的子民們,他們始終把這位喜歡乘舟泛於海的絕世高人,看成了慶國的守護神。

  然而,這尊神祇此時卻要登山,不顧陛下旨意而登山。目的是什麼,誰都知道。

  虎衛們緊張了起來,監察院六處的劍手嘴有些發幹,禁軍更是駭的快要拿不穩手中的兵器——和一位神進行戰鬥,這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像能力與精神底線,而且他們知道,對方雖只一人,卻比千軍萬馬更要可怕。

  哪怕他的手中沒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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