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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三


  「各船上的搜查如何?」燕小乙冷著臉說道,當海中沒有找到范閑的蹤跡,他第一時間就想到,那個小子應該是從海水中攀上了己方的船隻。此次膠州水師遣來的都是深知內幕的己方人,燕小乙並沒有懷疑。

  膠州水師提督秦易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不在船上。」

  此人是秦家的第二代人物,樞密副使秦恒的堂兄弟,因為去年范閑清查膠州一案,讓此人得了機會接任膠州水師提督一職。此時他既然和燕小乙並排站在船首,秦家的態度……自然清楚了。

  「小心一些,此子十分奸猾。他既然從山上下來,懷裡一定帶著極重要的東西,如果讓他趕回了京都,只怕對長公主殿下和秦老爺子的計劃有極大影響。」燕小乙沉默說道。

  秦易應了聲是,他雖是從一品的水師提督,但在燕小乙這位超品大都督面前,沒有一絲硬氣的資格,尤其是此次圍殺大東山,各方相互照應,但真正說話有力的,還是燕小乙。

  燕小乙看著面前的海水,忽然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擔心……范閑從海底上了岸。」

  「沒有誰能在海底閉住呼吸這麼久。」秦易搖頭說道:「岸上有大人您的親兵大營,還有東夷城的那些高手,應該不會給他機會。」

  燕小乙的唇角浮起一絲怪異的笑容,心想那小白臉能從數百丈高的絕壁上滑下來,又豈能以常理推斷。

  看出燕小乙的擔憂,秦易平緩說道:「明日,最遲後日,沿路各州的計劃便要開始發動,雖然無法用監察院的名義,但是我們這邊的消息只要傳出去,范閑刺駕,乃是天字第一號重犯,他怎麼跑?」

  燕小乙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心想一般的武將怎麼清楚一位九品強者的實力,如果讓對方上了岸,投入茫茫人海,就算朝廷被長公主糊弄住了,頒給范閑一個大大的謀逆名目,誰又能保證范閑無法入京。

  「范閑如果脫身上岸,肯定會尋找最近的監察院部屬向京都傳遞消息。」燕小乙冷漠說道:「雖說州郡各地都有監察院的密探,但他最放心,離他最近的……毫無疑問是他留在澹州的那些人。」

  秦易會意,說道:「我馬上安排人去澹州。」

  如果范閑此時在這艘船上聽到這番對話,一定恨不得抱著燕小乙親兩口,他在許茂才的船上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回到澹州自己的船上,料不到燕大都督便給了這麼一個美妙的機會。

  只是……他為什麼要去澹州?

  ***

  燕小乙佈置好所有的事情,緩緩抬頭,右手食指與中指下意識地屈了起來,這是常年的弓箭生涯所帶來的習慣性動作。隨著他手指的屈動,他的眼光已經落在了遙遠的、黑暗的大東山山頂。

  他知道皇帝陛下在那裡,也知道迎接皇帝陛下的是什麼,但縱使是謀反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身為軍人的他,依然對那位皇帝存著一分欣賞,三分敬畏,五分不自在。

  如果不是獨子的死亡,讓他明確了自己的兒子總是不如皇帝的兒子金貴,或許燕小乙會選擇別的法子,而不會像今夜一樣。

  好在山頂上的事情不需要自己插手,燕小乙這般想著,山門前的親兵大營交給那個人,這是協議的一部分,自己的心情也會順暢一些。

  然後他向著海面上極為恭謹地行了一禮,祝願那位馬上將要登臨東山的舟中老者,代自己將陛下送好。

  §卷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捕(中)

  如牛乳般的白霧平緩地鋪在海面上,四周一片寧靜,只有不遠處隱隱傳來的水波輕動之聲。聲音愈來愈清晰,三艘戰船像幽靈一樣破霧而出,漸漸露出黑色船身的整個軀體。

  許茂才站在船首,與手下的校官低聲交代著什麼。這一行三艘船領命沿海岸線往北追緝,沒有用多長時間,便到達了指定的位置。此處離澹州約摸還有十二裡的距離,監察院那艘白帆的船隻正停在澹州南的碼頭上。

  有濃霧遮掩,這三艘戰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監察院的船隻,然而這樣也為他們的搜尋帶來了不可知的麻煩。此時水師的士兵們已經知道,夜裡從大東山上逃出來的那個黑衣人,正是此行的目標,監察院提司范閑。他們不清楚上司們為什麼要把自己這些人派到澹州南來,因為他們不知道燕小乙斷定范閑脫困之後,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內與這艘白帆船上的親信取得聯繫。

  范閑穿著一件有些寬大的親兵衣物,將黑色的夜行衣和裝備都包裹住。他藏在戰船的前艙房中,並不擔心被船上的人發現。他的雙眼透過窗櫺的縫隙往外望去,微微眯著,心裡在擔心霧那邊的那艘船。

  三艘船在海上往北行駛,一直與海岸線保持著絕佳的距離,許茂才幾次試圖讓船隻離海岸近些,又擔心動作太大,引起追捕者們的疑心,所以范閑在這一個時辰裡,竟是沒有辦法上岸。

  范閑也想過單身逃脫,但他不放心留在澹州南的部屬。啟年小組還有一個小隊留在船上,他很喜歡的洪常青還在負責那艘船上的事務,此時追捕的三艘水師戰船一圍攻,如果自己跑了,那些下屬的生死怎麼辦?

  他不知道燕小乙是不是在這三艘船中,心中湧起一股憤怒而無奈的情緒。他總以為自己的運氣好到極點,此時才發現,運氣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雙刃劍。

  如果自己不現身,監察院那艘船一定會成為水師的首要攻擊目標,船上的人們沒有誰能活下來。

  如果這三艘戰船全部被許茂才控制,范閑當然有更好的辦法處理。問題在於秦易提督沒有犯這種錯誤,三艘戰船分別從三位裨將屬下調出。

  更關鍵的是,范閑不認為燕小乙會輕忽到這種地步,如果對方認為自己在逃脫後會去尋找澹州南的監察院部屬,又怎麼會不跟著自己?

  他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調理著呼吸,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一個兩難的選擇——燕小乙調兵強打澹州南,這是在用自己下屬的性命逼自己現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又不方便不給膠州水師顏面來搜。

  問題是范閑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時在哪艘船上。如果知道就好了。

  ***

  白霧愈濃,海風卻愈勁,漸漸將濃如山雲般的霧氣刮拂的向兩邊散去,透過窗子,隱隱可以看見岸邊的山崖和那些青樹。而安靜停泊在海邊,有如處子般清美可愛的白色帆船,那艘陪伴范閑許久的白色帆船,也漸漸映入了眾人的眼簾。

  范閑的心緊了緊,岸上的山崖青樹對他的誘惑太大,如果舍了那艘船,直接登岸,就算燕小乙此時在船上,上岸追緝,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機會逃出去,混入人海,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對范閑的誘惑更大,那艘船上下屬們的生死對范閑也很重要。歸根結底,他兩世為人,依然沒有修煉到陳萍萍那種境界——他必須登上那艘船,必須在水師叛軍發起攻勢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夢中的下屬們。

  三艘水師戰船上漸漸響起絞索緊繃的聲音。范閑的心頭再緊,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準備了。而遠方那艘白色帆船上的人們,明顯因為深在慶國內腹,又沒有大人物需要保護,從而顯得有些放鬆警惕,沒有察覺到海上的異動。

  范閑的眼瞳微縮,指尖一彈,將許茂才招回艙中,低語數聲,準備賭了。

  ***

  三艘戰船沿品字形,緩緩向監察院所在船隻包圍,還有一段距離時,許茂才所在的戰船忽然間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操工出現了些許問題,船首的角度出現了一些偏差。

  另兩艘船上的叛軍將領微微皺眉,心想許將軍久疏戰陣,竟然犯了這種錯誤,但看著沒有驚動岸邊的目標,便沒有放在心上。

  便是這一瞬間的疏忽。

  啪的一聲悶響,似乎是某種重型器械扳動的聲音,緊接著一片白霧的海邊響起一陣淒厲的呼嘯破空之聲!

  數塊棱角尖銳的棱石,從許茂才所在戰船的投石機上激飛而出,巨大的重量挾著恐怖的速度,飛越水面上的天空,無視溫柔的霧絲包裹,毫無預兆地向著離海邊最近的那艘水師戰船上砸了下去!

  轟轟幾聲巨響!

  一塊棱石砸中那艘戰船的側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線之上,砸出了一個黑糊糊的大洞。

  一塊棱石卻是砸中了那艘戰艦的主桅杆,只聽得喀喇一聲,粗大的主桅杆從中生生斷開,露出尖銳高聳的木茬,大帆嘩的一聲倒了下來,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師官兵。而那些連著帆布的絞索在這一瞬間也變成了索魂的繩索,被桅杆帶動著在船上橫掃而過,嘶啦破空,掠過那些癡呆站立著的水師官兵,將他們的腰腹從中勒斷……

  只能說這塊石頭的運氣很好,只是一瞬間,便造成了那艘戰船上的慘重傷亡,無數血肉紅水就那樣噴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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