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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二


  「您猶豫的原因,是因為您一直沒有仔細分析過自己手上到底能夠調動多大的力量。」許茂才盯著范閑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陛下在東山遇刺,您有玉璽和陛下親筆書信做證,刺駕的罪名可以輕鬆地安在長公主和太子二皇子的頭上,這便是有了大義的名份……不出半月,這大義名份便能得到那四路精兵的認可,您在朝中雖然無人,可是林相爺……只怕留了不少人給你。至於大事雷霆一動之初,京都局勢動盪,可是……陳院長是最擅長這種事情的高手。還有……不要忘了范尚書,他一定是會支持您的。」

  范閑沉默許久,承認許茂才為了謀反一事,暗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為自己謀算了多久,如果事態就這樣發展下去,如果自己能夠遠離海上,脫離掉燕小乙的追殺,回到京都……或許,這慶國的權柄,真的會離自己的手無比接近。

  這種誘惑大嗎?范閑不知道,因為他的心神清明,根本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

  「首先,我要保證自己能夠活著回到京都。」范閑看著許茂才平靜說道:「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這一切的推論都是建立在大東山聖駕遇刺的基礎上……可是,誰告訴你,陛下這一次一定會死?」

  §卷六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追捕(上)

  海風呼嘯著從船上掠過,海浪帶動著船隻一上一下,被連在船壁上的燈檯雖然不會摔落在地,然而燈中的火苗卻是時大時小,耀的船艙中的二人面色陰晴不定。

  外面隱約有傳訊之聲,一名親兵叩門而入,向許茂才稟報了幾句什麼,然後又急匆匆地出艙而去。今夜大東山方圓二十裡地內的人們都陷入在緊張恐懼的氣氛之中,不論是知道事實真相,還是不知道事實真相的人們,都十分惶恐不安。

  「要擴大搜索範圍了。」許茂才壓低聲音說道,他的表情有些複雜,先前范閑的那句話,直接推翻了他所有的想法,如果皇帝沒有死……可是許茂才並不相信范閑的這個推論,他雖然不知曉長公主的全盤計劃,可是看眼下這種勢頭,皇帝如何能從大東山之巔活著下來?

  他在思索的時候,范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膠州水師的反叛,明顯許茂才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不然長公主一方也不會放心讓他帶著船隻前來行事。而范閑清楚,許茂才向來對慶國朝廷沒有什麼忠心,有的只是仇恨與報復的欲望,所謂謀反,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謀反想幫助的對象卻是自己。

  所以許茂才沒有依照范閑當年的安排,在第一時間內與膠州知州吳格非,或者是侯季常取得聯繫,沒有將膠州水師異動的訊息傳遞給監察院,從而才造就了大東山被圍的絕難困境。

  這是范閑在膠州水師裡埋的極深的一枚棋子,卻因為棋子有自身的想法,而喪失了原本的作用。

  可是范閑也不能發怒,連生氣也是淡淡的,因為他清楚此人的心。

  許茂才見無法說服范閑,臉上的表情有些黯然。半晌後說道:「我原本打算的是在最後時刻,調動手下的部屬在海上反戈一擊,打亂水師的包圍圈,強行登岸,接應您下山,再赴京都。」

  范閑心頭一顫,以許茂才手中這幾隻船,統共千餘的兵員力量,便想登陸接應自己下山,想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和勇氣。

  「沒有想到,您居然能……」許茂才搖著頭歎著氣,眼中不自禁地浮現出一絲敬畏。在這些人的眼中,一個人能從光滑如玉的大東山絕壁上遁下,這似乎已經脫離了凡人的范疇。

  許茂才接著說道:「您猜想的不錯,此次膠州水師加入長公主的計劃,一方面是秦家,但更重要的是我的參與……如果讓少爺您在山上遇險,那我真是萬死難掩其過了。不過好在正因如此,燕大都督很信任我,想必怎麼也不會查到這艘船上來,您就放心地呆著吧。」

  范閑咳嗽了兩聲,搖頭說道:「我必須趕回京都。」上船之後,他第一時間就向許茂才打聽了此時海上陸上的封鎖情況,清楚今夜這個封鎖圈,集結了無數的強人,加上東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刺客,如果自己要從陸上突圍,難度確實極大。

  「能不能讓船往北去三裡。」他皺著眉頭說道:「三裡之外,那些人就無法控制更廣闊的區域,應該能找到機會。」

  「太多眼睛盯著,要等。」許茂才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依他看來,此時回京反而不是最緊要之事,想辦法聯絡上黑騎,然後和京都裡的人們取得聯繫,坐山觀虎鬥,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范閑何嘗不清楚,如果要謀取最大的利益,眼下如果能遁回江南,通知薛清,再由梧州歸京,後手以待,反而是最妙的一招——可是這種決定毫無疑問不是正常人能夠做出來的,京都裡有太多他需要關心的人,慶國的存亡,天下會不會戰事大起,身在范閑之位,必須深懷其心。

  「我不能等太久。」范閑壓低了聲音,直接說道,燈裡的火苗隨著艙外的海浪而明暗著,讓他的臉色多了一絲往常極少見到的焦慮。

  是的,大東山這邊他可以拋下,因為他最擔心的五竹叔處於大東山這種絕對環境中,相較于葉流雲和四顧劍甚至是洪老太監而言,擁有絕對的優勢,誰也不可能留下他。而京都方面,卻急需要他回去,需要他懷中的玉璽還有皇帝給太后的親筆書信。

  「澹州港外,你在船上?」范閑依然穿著親兵的服飾,站在許茂才的身後,低聲問道。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閑緊接著問道:「燕小乙是什麼時候上的船?」

  「不清楚。」許茂才應道:「應該是從澹州到大東山的路上。」

  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來長公主方面的聯盟得到了彼此的認同,內部並沒有什麼太多的縫隙可以利用。「在澹州時,你應該看到一艘白帆船。」

  許茂才疑惑地偏了偏頭,說道:「那是您的座船,當然有注意到。」

  「我要上那艘船。」范閑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語氣裡挾著不容置疑和肯定的感覺,「燕小乙這時候的眼睛只怕已經從海底浮了起來,我要上岸,難度太大,有沒有辦法從海上往北走一截?」

  許茂才皺著眉頭,說道:「那還不如直接坐船到澹州,只是……這要看運氣。」

  范閑想了會兒後,點頭說道:「我的運氣向來是絕好的。」

  ***

  黑暗的海面上,離大東山最近的那艘水師船隻亮著明燈,努力地與四周的船隻保持著聯繫,海船極大,然而和橫亙天地間的大東山比較起來,卻是渺小的有些可憐,就像是一張白紙前的一粒綠豆。

  船上的軍士們緊張地注視著海面,似乎是想從海水中找到蛛絲馬跡,時不時有人吆喝著什麼,還有許多軍士手中拿著弓箭,隨時準備射向海中。

  距離石壁上那個人影消失在海浪中已經過去了許久,從海面上到大東山兩側的陸地上,有多少人在尋找著范閑的蹤跡,根本沒有人想到,范閑居然會躲在叛軍們自己的船上。

  一身輕便箭裝的燕小乙沉默站在船首,身旁的親兵幫他背著那柄厚重的捆金弓。他自身旁的木案上取下一杯烈酒一飲而盡,依舊是冷漠地盯著懸崖下的那些浪花。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可是他依然相信范閑沒有死。

  雖然范閑中了自己一箭,又被那破浪一劍所懾,可燕小乙依然認為范閑沒有死,發出號令,命令水師以及岸上的親兵大營們加緊了偵緝。

  燕小乙知道范閑受傷了,可是他下意識裡希望范閑還活著,最好能夠活到自己面前,然後讓自己的那枝箭狠狠地紮進他的喉嚨——他很厭惡范閑這個小白臉,痛恨這個小白臉。一方面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獨子的死亡與范閑脫不開干係,一方面是因為那一夜在京都的街巷中,他手執硬弓,卻在與范閑的迷霧對峙中落了全盤下風,這是他不能接受的屈辱。

  范閑必須死在自己手上,才能洗清這個屈辱。

  「這一次你應該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燕小乙瞳中閃著厲狠的光芒,盯著大東山的石壁一動不動,卻想著先前看到的那一幕,讓自己震驚的那一幕。

  那個小白臉居然能從這麼高,這麼陡,這麼平滑的絕壁上溜下來!

  如果不是燕小乙的境界高妙,眼力驚人,海面上的水師官兵絕對不會發現范閑的蹤跡,只怕范閑借水遁出千里之外,所有的叛軍還會以為這位年輕的提司大人還被困在山上。

  這不是運氣的問題,這是實力的問題,燕小乙微微心寒,震驚于范閑所表現出來的實力。而因為船隻與絕壁相隔太遠,他的連環十三箭,沒有將范閑釘在懸崖上,只是讓他受了傷,這個事實讓燕小乙難抑動容之色。

  如此強大的敵人,怎能允許他逃出今夜的必殺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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