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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九


  范閑果然沒有料錯,東夷城果然派出了他們最精銳的殺手隊伍來幫助長公主的叛軍,而且竟是雲之瀾親自領隊!

  雲之瀾看了身邊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卻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場間所有人,只有他知道那個渾身血水,卻依然堅強地保持著笑容的年輕人是誰。

  那個人不是監察院的官員,甚至不是慶國的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師尊最疼愛的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師弟。

  「都瘋了嗎?」雲之瀾自言自語,喃喃說道。他心裡想著,既然師弟知道師門派了人來,為什麼還像一隻猛虎般守在山門處?他究竟在想什麼?

  「師尊派你去跟隨范閑,卻不是讓你真正成為范閑的助力。」雲之瀾看著遠處山門下的那個血人,在心裡無比困惑想著:「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連師門的利益也不顧?這究竟是瘋狂……還是師尊最欣賞的明殺心性?」

  「不瘋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雲之瀾的感歎。

  雲之瀾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雖然他不清楚小師弟為什麼會如此做,但身為劍廬傳人,他尊重小師弟,所以不會在這名黑衣人的面前,洩露小師弟的底細。

  他不知道這位黑衣人究竟是誰,但眼下所有的隊伍,皆是由此人統領,而且旁觀許久,他必須承認,這個黑衣人的用兵確實了得,絕無行險妙手,全是一步步穩紮穩打,卻是將整支叛軍的資源調配到了一種接近完美的境界,沒有給慶國的禁軍絲毫反擊突圍的機會。

  雲之瀾帶著劍廬大部分的高手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親兵大營行事,雙方配合本來有極大的問題,如果山上的監察院六處劍手或者是那些武藝高強的虎衛突圍,不是那麼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騎在馬上那位黑衣人,卻似乎擁有一雙可以看清戰場上一切細節的神眼,在突襲之初,便強行命令東夷城的高手去往一個個看似不起眼的地方設伏。

  最開始的時候雲之瀾不明白,但當一次次狙擊在黑暗中發生,當大東山上一次次突圍被這名黑衣人的手腕狠狠地壓了下去……雲之瀾終於明白了,這個黑衣人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全領戰場,卻又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場上浸淫數十年,不能達成——所以雲之瀾很疑惑,燕小乙為何不親自領兵前來,這黑衣人究竟是誰?

  他在猜測,其實叛軍中很多人都在猜測黑衣人的身份,這名黑衣人只帶著兩名親兵加入了叛軍的隊伍,灑然一身,卻用兵如運指,瀟灑厲殺,令人十分欽佩。

  黑衣人沒有向屬下們解釋此時停攻的意圖,只是冷漠地看著面前突兀而起的這座大山。此行率領叛軍來襲,只是協議中的一部分,不將這批力量暫時拿在己方的手中,陛下……很難下那個決定。

  天上忽然一朵烏雲飄過,將那輪明亮的月亮盡數遮掩,山門附近一片黑暗。黑衣人騎在馬上紋絲不動,只有他身邊兩名親隨手中捧著的布囊裡的短兵器在閃耀著幽幽的光芒。

  ***

  范閑不知道這朵烏雲會將月亮遮住多久,他沉默地向著山下滑動,沒有減緩或是加快,恐怖地保持著一個穩定的速度。白天如玉石一般的大東山臨海一壁,在深夜裡散發著幽幽的深光,與穿著夜行衣的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東山沿山兩側如刀一般的分界線,直直插入海邊的地面,那處有東夷城的高手伏狙,所以他不可能選擇那條路線,只有從正臨海風的那面下行。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從這樣的絕境中滑下,除了范閑——所以他並不擔心海面上的人,陸地上的叛兵會發現自己的痕跡,但他依然無比緊張,因為他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正穿透黑夜與呼嘯的海風,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卷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奔怒海

  有人看著他。

  范閑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齊上京城外,西山絕壁時一樣,他總覺得身後的山林裡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這大概是一個人在面臨艱難絕境,經歷情感震盪後的應激反應,尤其是像范閑這種唯心主義者的自然反應。

  一年前,當他坐著白帆船回澹州探親時,便曾經經過這座宛如被天神一劍劈開的大東山,當時他看著東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經自嘲地想過,不會有朝一日自己要爬這座山吧。

  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都成了為事實。

  加減乘除,上有蒼穹,難道老天爺真的一直在看著自己?

  大東山比西山絕壁更險更滑更高,范閑行此至地時,身體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內力的消耗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肌體。

  他像一隻蝙蝠一樣儘量柔順地貼在石壁之上,手指摳進了難得遇到的一條裂縫,略做休息。此時抬頭望去,早已看不見山頂的燈火,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來愈近墨一般的海水,還有海水中蕩著的幾隻兵船。

  是膠州水師船,他們在此護衛,對於背山一則叛軍的突襲雖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顯他們可以駛離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從事態發展至今,水師船隻一直沒有移動過地方,范閑雖未曾與皇帝就此事議論過,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問題。

  月亮出來了一角,范閑沒有慌著移動,將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著絲絲的涼氣,心裡卻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將秦家也算上……真真是這一切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來,參與到大東山的行動之中,也難怪陛下會料算不到。

  一個人,可以引動天底下所有的敵人拋開暫時的分歧,緊密地團結起來,這是什麼樣的境界?這就是慶國皇帝的境界。

  北齊雖然沒有出手,但燕小乙的五千親兵能夠來到大東山之下,明顯是長公主與上杉虎那邊有極隱秘的安排。范閑將臉蹭了蹭冰冷的石頭,心想這種大事,海棠會知道嗎?

  旋即他輕柔地呼吸了幾次——其實眼下這種危險的局面,算來算去,都是陳萍萍這個老跛子用了好幾年的時間鑄成的,自己也摻過幾手。不論是長公主秦家葉家,都是老跛子和自己極其用心地驅逐到與皇帝不可兩立的對立面。

  陳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這樣發展的,會不會和懸崖上的自己一樣,覺得人世間的事情真的很奇妙?

  ***

  懸崖上的風很大,他的手與光滑石面間的吸附力很強,體內的霸道真氣沿循著粗大的經脈溫柔地張合著,以防出現內力不繼的現象,天一道的那些溫柔自然氣息在緩緩地修補著經脈裡的不穩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借著淡淡的月光看著頭頂筆直的石岩線條,不禁生出幾許後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這麼摔下去,落到滿是礁石險浪的海中,只怕會粉身碎骨。

  臨海的這面懸崖上風勢太大,從他的四肢處灌了進去,一片冰涼。他不是五竹,沒有那種高空直降的神奇功法,所以貼的更緊了些。

  「為什麼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東山?」一個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口的疑問,湧上了范閑的心頭。看來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廟有什麼聯繫,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這些事情有些說不明白了。

  雲層再一次覆蓋住了月亮,范閑又開始向懸崖下移動。不知道滑了多久,離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來愈近,他也愈來愈警惕,將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巔峰的狀態,時刻準備迎接未知的危險。

  離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師船上的叛軍們發現,離海越近,也就離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師船上的叛軍或許無法在這漆黑夜裡看清懸崖上緩緩爬動的小點,可是葉流雲或許會發現自己。

  他的雙掌緊密地貼在光滑的懸崖上,忽然間瞳孔微縮,感覺到了身後一道淒厲的殺氣!

  誰能夠有這種眼力發現自己?

  范閑根本來不及思考,下意識裡將沿大周天的真氣強橫斷絕,雙掌與石壁間的真氣粘結忽而失效,整個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著的地方,金屬簇頭深深地紮進大東山的石壁中,激出數十粒碎石。

  如果范閑反應稍慢一些,絕對會被這天外一箭釘在石壁上。而此時,他依然處於危險之中,整個身體平滑地沿著石壁向下快速滑動。

  范閑悶哼一聲,剛剛斷絕的真氣流動複又強行催動到極致,雙掌輕柔地拍在石壁上,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腳下的石壁,距離他的腳跟只有半寸的距離。

  情況實在是險之又險,發箭之人明顯有個提前量,算准了范閑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閑先前意圖自然墜落避過這忽然襲來的箭羽,一定難逃此厄。

  范閑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將自己的半片身體震的離壁而出,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重新又貼回了石壁上,只是換成了正面對著大海,根本來不及思考,純粹是下意識裡沿著石壁向下滑動了三尺,緊接著右掌再拍,身體很古怪地折彎,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內,十幾枝黑色的箭羽冷酷無情地向他射來,擦過他的身體,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紮進石壁中。

  咄!咄!咄!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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