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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五


  此時青幡已經被那道極高明沉穩的劍意絞成了無數碎片,上面寫的鐵相二字也變成了碎布片上的小黑點,曾經化名鐵相,如今化名王十三郎的年輕人,手裡拿著那根光禿禿的幡棍,看著對著手持青劍,一副大師風范的黑衣人,緩緩低頭回了一禮。

  「請。」

  黑衣人取下蒙面的布巾,一臉肅容,三絡輕須微微飄蕩,謹誠持劍,將全身的精氣神盡數貫入這柄劍中,輕啟雙唇說道。

  以王十三郎天不怕地不怕,渾然灑脫的心性,驟然看見這人的面容,也不禁動容!

  如果是范閑在此地,看清黑衣人的面容,只怕也會馬上轉身就走,一刻不留。

  ***

  雲之瀾,東夷城四顧劍首徒,一代九品上劍術大家雲之瀾!

  王十三郎右手緊緊握著幡棒,瞳孔微縮,十分緊張。

  跟隨雲之瀾進入招商錢莊後院的兩位夜行人,正是東夷城的高手,他們看見雲之瀾持劍正面對敵,十分恭謹地退到一旁,在他們的心裡,對面那個持幡的年輕人雖然修為極其高深莫測,但只要他不是大宗師或者是慶國范閑這種變態人物,那就一定不是雲之瀾的一劍之敵。

  王十三郎怔怔看著他,忽然說道:「您……的傷好了嗎?」

  雲之瀾微微皺眉,緩緩說道:「閣下認識我?」

  去年春天時,雲之瀾單身赴江南,一方面是暗中看著自己的女徒弟們修練,最重要的目標卻是想覷機刺殺江南路欽差范閑,然而事情的結局卻有些痛苦,一代劍法大家,居然只是坐在漁船上遠遠看了樓上范閑一眼,便中了監察院的埋伏。

  時至今日,雲之瀾對於從水中如鬼魅出現的那道劍芒依然念念不忘,暗生寒意,因為那道神出鬼沒的劍芒,讓他受了出道以來最重的傷。然而他受傷的消息一直嚴格控制著,想必南慶朝廷也不願意鬧出外交風波,所以當王十三郎問他的傷好了沒有,雲之瀾心裡覺得有些驚訝。

  王十三郎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君乃一代劍客,奈何為人作賊。」

  雲之瀾笑了笑,說道:「閣下何嘗不是一樣?」

  「就算你把招商錢莊的人都殺了,把這些契條燒了,也不能幫到明家。」王十三郎歎了口氣,說道:「這裡留的只是抄件,原件自然不在蘇州。」

  「原件在東夷城的話,明天應該就沒有了。」雲之瀾緩緩說道:「我不知閣下是何方門下,但是明家對我東夷城太過緊要,還請閣下不要阻攔。」

  王十三郎說道:「明青達已經完了。」

  還沒有繼續說完,一直安靜等在雲之瀾身邊的黑衣人開口說道:「師父,這人是在拖時間。」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發現這名黑衣人竟然是位女子,說話的聲音極為清脆,不由偏著腦袋笑道:「思思也來了?」

  黑衣人身子一震,雲之瀾也好奇地看著王十三郎,歎息說道:「沒想到您居然對我師門如此瞭解……真是有些好奇,只可惜時間不多,馬上蘇州府就要來人了。」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劍,劍尖微微顫抖,遙遙指著王十三郎的咽喉。

  「你不會殺我。」王十三郎說道。

  「為什麼?」

  「因為……」

  王十三郎忽然面色一肅,左腿退了半步,青幡孤棍忽地一下劈了下來,左手反自背後握住棍尾,右手一壓,棍尖挾著股勁意往下一壓!

  破風之聲忽作,忽息,只在空氣裡斬出一條線來!

  好強大的劍意!

  ***

  雲之瀾瞳孔微縮,緩緩問道:「招商錢莊的東家究竟是誰?」

  王十三郎猶豫了片刻,緩緩收回青幡,張嘴無聲比了個口型。

  雲之瀾滿臉驚愕一現即隱,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多說一句話,便帶著兩名女徒弟轉身離開後院。在將將要出後院的時候,他忽然回身說道:「師弟,保重,范閑比你想像的還要陰險。」

  王十三郎苦笑說道:「大師兄,如果你告訴了明青達,相信我一定有機會看著范閑是怎麼把我慢慢陰死的。」

  雲之瀾沒有回頭,雙肩如同鐵鑄一般的穩定。他沉默片刻後說道:「他用這麼大的利益為賭注,來試探你對他有幾分忠誠……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王十三郎緩緩說道:「可能他很有自信,就算我叛了他,他也有辦法把明家搞死,他只是讓我主持此事,順便看一下我的態度。」

  雲之瀾說道:「師尊的意思究竟如何?是明家重要,還是范閑對你的信任重要?知道這個,我才能決定應該怎樣做。」

  「小范大人的信任最重要。」王十三郎誠懇說道:「就算我與您聯手,告訴明青達事情的真相,幫助明家度過這次劫難,可下次呢?……內庫終究是小范大人的,師尊並不介意與異國的小朋友樹立起某種友誼。」

  「那你剛才就不應該告訴我。」雲之瀾緩緩說道。

  王十三郎笑著看了身後抱著文書,滿臉警惕的招商錢莊大掌櫃一眼:「就算我沒有告訴你,但是誰也不知道暗中我會不會通知你,所以還不如當面告訴你。」

  「看來東夷城裡也不會動手了。」雲之瀾歎息著,他並不是歎息自己白跑了一趟,而是在讚歎師尊那張愚癡面容下的深刻機心,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位最神秘的小師弟,原來出廬之後,一直跟著范閑在做事。

  「是的。」王十三郎低頭說道:「如今是我在攻,所以請大師兄暫退,請保持沉默。」

  「我可以退,但我為什麼要沉默?」雲之瀾平靜說道。

  王十三郎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小的玉牌,給他看了一眼。雲之瀾看見這玉牌馬上歎息了起來,搖頭笑道:「門中一直都知道,你是沒有劍牌的,沒想到原來師尊給了你這一塊。」

  ***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勢力都在做騎牆草,而東夷城一脈,無疑是一棵參天大樹,他如果往任何一方倒下去,都有可能產生某種意料不到的結局,再也無法飄回來。

  所以四顧劍不能倒,因為他的劍要守護著東夷城。他必須對慶國的局勢完全判斷清楚,才會做決定,或者說,只有有足夠強大的致命誘惑,他才會出手。

  因為范閑的突兀崛起,他必須在范閑這邊投以足夠的誠意,一部分的態度,這正是王十三郎。而他還在長公主那邊保留了一部分態度,比如雲之瀾。

  只要這樣,日後慶國內部不論是哪方獲勝,他都可以獲得相應的利益。

  這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而今天夜裡對招商錢莊的突襲,卻讓四顧劍的兩隻手正面握在了一起開始較力,只怕這個情況連這位大宗師也沒有想到。

  范閑先出的手,所以雲之瀾只好退走,可是他不必沉默,他完全可以告訴明青達真相,讓他拒絕招商錢莊的入股,但他看到了師尊的劍牌,所以明白了在眼下暫時的局面當中,那位大宗師更傾向于哪一方。

  ***

  招商錢莊裡一片安靜,隱隱傳來前院的血腥味道。

  先前一直警惕著的錢莊大掌櫃,此時臉上早已回復了平靜溫和,他對著手持青幡發愣的王十三郎鄭重行了一禮,恭敬說道:「恭喜十三大人過關。」

  王十三郎有些癡癡地偏偏頭,半晌後歎息道:「人類的心,真是複雜,師尊和范閑真是……很有趣的兩個人。」

  ***

  明青達又一次習慣性地把目光投往明園高牆外的樹上,心裡有些淒涼,想著明明冬天已經結束,春風已然拂面,前些日子生出的青嫩枝丫,怎麼偏偏又被凍死了呢?

  他知道現在擺在自己面前,擺在家族面前的局面,也有如嚴酷的冬天。明家百年之基,本來哪裡這麼容易被人玩死,然而自從成為經銷內庫出品的皇商之後,明家賺的多,也陷的太深,根本拔不出來,漸漸成為了朝廷各大勢力角力的場所。

  商人再強,又哪裡經得起朝廷的玩弄?不論是這一年裡的打壓,還是前幾個月的貨價操控,以及那次惡毒到甚至有些無賴的石砸銀鏡……明家付出了太多血汗,損失了太多實力,整個家族商行的運作越來越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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