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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九


  然後他忽然醒過來,心知小范大人絕對不會是讓自己整頓東宮秩序這般簡單。他看著范閑似笑非笑的臉,顫著聲音問道:「這塊玉玦……怎麼處理?」

  「放到送繡布入廣信宮的那個宮女屋中。」范閑想了片刻後,歎息說道:「接著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你讓皇后娘娘想起這塊玉玦,然後會發生什麼?」

  洪竹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了過來,但是還是沒有將這整件事情與廣信宮聯繫起來。

  只是范閑沒有更多的時間解釋,他聽著樓下傳來的腳步聲,湊到洪竹耳邊叮囑幾句,讓他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要把這三件事情做到位便成,什麼多餘的動作也不要有,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被牽扯進去了。

  門外傳來叩門之聲,范閑一閃身,從這個房間裡消失。

  商鋪的東家恭恭敬敬地進門,詢問這位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洪竹看著空無一人的身邊,忽然間有些失神,片刻後想到范閑的囑咐,皺著眉頭,擠著尖細的嗓子說道:「這布……似乎與當初娘娘指名要的不一樣啊。」

  那東家一愣,心裡直是叫苦,說道:「公公這話說的……咱一個小生意人,哪裡敢矇騙宮裡的貴人。」

  說話間,便是幾張銀票硬塞進了洪竹的衣袖裡。

  洪竹眼光瞥了瞥,有些滿意數目,只是依然不能鬆口,皺著眉說道:「這花色裡的黃旦是不是有問題?看著有些偏差……尤其是這幾幅緞子的用線,怎麼就覺得不夠厚實。」

  「哪裡能夠?」東家在心裡罵了句娘,苦著臉說道:「這是正宗西洋布,三層混紡三十六針,再沒有更好的了。」

  洪竹呵呵一笑說道:「是嗎?不過不急,你再回去好好查查,過些日子我再來取。」

  東家急了,說道:「公公,這是宮裡皇后娘娘急著要的,晚了日子,不止小的,只怕連您也……」

  這話洪竹聽著就不高興了,把眼一瞪,陰沉說道:「你給我聽清楚了,這布宮裡什麼時候要,就等看我什麼時候高興……娘娘是什麼身份,哪裡會記得這些小事!」

  說完這話,洪竹拂袖下樓而去,臉色大是不善。

  那商鋪東家跟在後面,只道自己得罪了這位大太監,心裡連連叫苦,暗想不知道這拖上幾日自己也要往這太監身上塞多少銀票。他哪裡知道,洪竹的臉色不善,是因為……他心中害怕,而且興奮。

  洪竹知道自己與小范大人在做什麼事情,更清楚自己區區一個小太監,也有可能改變慶國歷史的本來面目。他的心不是太監,而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最想做的就是治國平天下,而時至今日,洪竹終於感覺到,身為一個太監,其實也可以改變這個天下。

  §卷六 第七十四章 范三寶的由來

  回京一月,范閑嗅到了很清楚的氣息,明白了一些事情,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二皇子曾經私下對他說的那些話。他承認老二的分析判斷非常正確,如果局勢就這樣發展下去,自己的境遇會變得異常尷尬和前路不明。

  慶國這位沉默而深得民望的皇帝陛下,雖然在過去的幾年間,異常冷酷無情地挑弄著自己的兒子們互相爭鬥,可是這種爭鬥必須控制在某種限度之中。因為他雖然冷酷並且強悍,但他不是變態,只要不是變態的父親,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們互相殘殺到底。

  以前的二皇子,如今的范閑,其實都只是皇帝用來磨礪太子的那把磨刀石,如果太子這把新出爐的寶刀在這兩塊磨刀石上斷了,皇帝想來並不會猶豫換人,A角與角之間的競爭,向來就是這麼激烈。

  太子如今表現的不錯,雖然沒有什麼發揮自己光與熱的機會,那把刀塵封於鞘中不見天日——可是這位太子明顯不是個弱者,只不過是往年發光發熱的機會,都被自己的兄弟們奪走了。刀如果一直鞘中,反而會讓陛下安心快意,因為太子的這種選擇足夠聰明,有一種忍讓的智慧。

  皇帝一直在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他要看清楚自己兒子們的心,所以他一直給了太子許多的機會,足夠的時間。如果太子就這樣沉穩地等待下去,皇帝並不見得會做出極大的變動。

  而不變,對於范閑來說,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多少年後,一旦太子登基,皇后變成皇太后,范閑怎麼辦?正如老二所說,現在真正該著急的,應該是范閑。

  可是皇帝不會允許范閑做出太出格的事情,雖然范閑一直不明白,皇帝為什麼會一直沉默著,可是某一刻,他忽然想到一句話,不記得是陳萍萍或是父親還是岳父曾經說過一句話,一句很重要的話。

  皇帝多疑,皇帝敏感,但是……皇帝想謀求的太多,他想謀求天下的大一統,他想謀求青史之上最光彩的那個名字。

  然而如果要一直光彩下去,慶國皇帝自然要在意歷史對自己的評價,如果換太子,這件事情在史書上會對他的德行能力進行一次拷問,如果自己的兒子互相殘殺,更是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范閑放下手中的茶杯,吸了一口涼氣,終於明白了皇帝沉默的緣由。皇帝始終還是寄望於奪嫡的事情能夠和平解決,大慶的江山能夠在某種和緩的態勢中傳繼下去。

  身為帝者,所求者不過是兩條,一是疆土,一是萬古之名。

  皇帝兩個都不肯放棄。

  ***

  范閑的眼角閃過一絲冷笑,自言自語道:「把自己的兒子扔到叢林裡去教育,最後卻想把已經變成嗜血野獸的兒子們扭回到人性的軌道上,這皇帝,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

  皇權的爭鬥在皇帝的強力壓制與暗中表態下漸漸和緩了起來,而范閑不會允許局勢就這樣和緩下去,他必須促使皇帝早些下決心。

  在江南的時候,范閑就已經猜到陳園裡那位老人家和自己的想法極為一致,也在用各種方法影響皇帝的思緒,意圖讓這位帝王早下決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陳萍萍巧手織就了一張大網,包括三石大師的真正死因,君山會與長公主之間的關係……這麼多重磅炸彈,都沒有能夠讓皇帝真正下決心解決這些事情。

  所以陳萍萍選擇了最狠辣的一招,而這一招卻在陳萍萍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范閑利用了起來。

  一老一少二人,為了同一個目的而共同努力著,安靜地籌劃著,想玩弄慶國皇帝的心情,利用這位君王多疑與隱藏內心深處的好妒,以達到二人想要的目的。在這個世界上,像陳萍萍與范閑這樣瞭解慶國皇帝內心的人不多,而敢去陰謀撩撥慶國皇帝心情的人更少——說來說去,只說明監察院的領導者們都是一些不要命、不要臉的狠角色。

  只是陳萍萍的目的遠遠不止于讓太子下課,這一點上,他比范閑想的更深遠,企圖更狂野。

  ***

  正月快要結束,范閑的回京之行也快要結束,屬下們都在準備回江南的事宜,而他抓緊最後的時間,陪了幾日父親和陳萍萍,這二老年紀都已大了,自己長期在江南不能盡孝,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而大寶從澹州至杭州再至梧州,陪林相爺過了一個新年之後,也回到了京都,范閑自然要陪著自己的大舅哥在京都裡好好逛逛,大傻與二傻兩人玩的倒是開心,只是時間有些緊迫,難免生出了些慌張的感覺。

  就在這周密安排的緊湊日程中,范思轍隨著鄧子越留下的第二級隊伍,再次北上,北方行路的商會需要這個天才少年去打理,離開上京久了,總是不好。范閑自從確認了那件事情之後,對於北方的感覺便陷入了某種兩難之中,雖然對於弟弟妹妹在北邊的安全更有底氣,可是……下意識裡卻想回避什麼,所以並未讓思轍給北齊皇帝帶去密信。

  啟年小組裡的其他人也各自忙碌起來,洪常青攜著范閑的手令提前去了江南,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范閑讓他通知蘇文茂做好準備,務必在宮中那件事情爆發,消息傳到江南之前,打出一個完美的時間差,把明家整個吞下來。

  一處的沐鐵沐風兒這兩叔侄也忙於京都內的公務,不能隨時跟在范閑身邊,小言公子在監察院內忙著統籌日常事務,忙著躲避京都權貴夫人們介紹親事,苦不堪言,一時間,范閑身邊得力的心腹下屬便只剩下了王啟年這個幹老頭子一人。

  這一日范閑正帶著大寶在王啟年家的院子裡吃飯,忽然想到可憐的言冰雲,便想到了那日在和親王府裡大王妃對自己悄悄說的那句話,不由搖了搖頭。

  言冰雲如果真想和沈家小姐成親,還真是件天大的難事,首先這事兒要宮裡陛下點頭,其次沈家小姐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大王妃是沈家小姐在上京時的好友,自然把這麻煩的事情交給了范閑來處理。

  范閑這輩子只擅長破婚,哪裡擅長做媒,唉聲歎氣地夾著盤中的菜。

  王啟年正蹲在旁邊抽煙杆,看著大人臉色不大好,咳了兩聲問道:「味道不中?」

  大寶坐在范閑的旁邊,嘴裡嚼個不停說道:「好吃……」

  范閑拿筷尖指指盤子,說道:「糟溜魚片做成這樣,敵得上樓子裡的大廚了,味道當然極好。」這樓說的自然是抱月樓。王啟年得了大人讚美,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愈發的深了。

  說話間,一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端著盤子從里間出來,規規矩矩地放到了桌子上,害羞的不敢行禮,又小碎步跑了回去。

  范閑看著那丫頭背影,歎息說道:「老王,你長的跟老榆樹似的,怎麼生了這麼水靈一個丫頭?」

  那丫頭就是王啟年的閨女,也是范閑曾經在信中恐嚇過王啟年的對象。王啟年心頭一驚,苦笑說道:「還小還小,看不出來日後漂不漂亮。」

  范閑哈哈大笑道:「怕個俅,如今誰還敢強搶你家的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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