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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八


  走到宮門處,范閑的臉色早已恢復了平靜,燕小乙與自己早就是個你死我活之局,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地點時機來實踐,上一次他安排的局被洪公公破了,下一次自己會不會陷入燕小乙的局中?

  還有那位王十三郎,殺了燕慎獨之後,便忽然消失無蹤,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范閑心裡一面盤算著,一面出了宮城,然後並不意外地看到了身邊的大皇子,這位皇族之中唯一的軍方悍將。

  「你和燕小乙說了什麼?」大皇子在他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他兒子死了亂咬人。」范閑笑著應道:「說要殺我。」

  大皇子眉頭一皺,微怒說道:「好囂張的口氣,他也不看看這是在哪裡?」

  范閑思考少許後,對大皇子認真說道:「燕小乙反志已定,我不認為陛下會看不出來,但你要小心一些。」

  大皇子微微一怔,心想這反字……從何而來?

  范閑上了馬車,往府裡行去,只是這一路上還在想這個問題,皇帝陛下不會瞧不出來燕小乙洶湧的戰意與殺意,那為什麼還要放虎歸山,還不是將他枯囚京中?

  很有趣的疑問。

  他在心裡自嘲笑著,知道不多久以後,當燕小乙來殺自己,或者自己殺燕小乙時,這個天下肯定已經變得十分有趣了,而皇帝陛下打的那桌麻將,想必也會處於胡牌的前夜。

  ***

  正月十五,慶國京都無雪無風。入夜後全城彩燈高懸,乾燥了的街道上行人如織,男男女女們借由美麗燈光的映照,尋找著令自己心動的容顏,躲避著令自己心厭的騷擾。小姐們帶著丫環面帶紅暈地四處遊玩,識禮的年輕男子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看著她們遊玩。

  這一夜,春意提前到來,街上不知脫落了多少鞋,那些手不知道摸了多少的柔嫩肌膚。尾隨與偵名,眼波流動與試探,就這樣在夜裡快樂進行著,被荷爾蒙操控著的人們,集體陷入了沒有媒人的相親活動之中。

  而對於慶國朝廷而言,民間的歡樂並不能影響到它的肅殺,雖則皇宮的角樓也掛起了大大的宮燈,宮內也準備了一些謎語之類的小玩意供太后皇后及那些貴人們賞玩,即便連監察院那座方正黑灰森嚴的建築,也在范閑的授意下掛起了紅紅的燈籠。

  可是依然肅殺。

  因為軍方的調動早在十五之前就開始進行了,征北大都督引親兵歸北,要去滄州燕京一線抵擋北齊那位天下名將鋒利的目光。葉重也歸了定州,朝廷再次向西增兵,由剩餘五路中央軍中抽調精銳,補充至定州一帶,灌注成了一隻足有十萬人的無敵之師。

  待春日初至時,這十萬雄兵便會再往西面進壓二百里,名為彈壓,但若西胡與那些萬里長征南下的北蠻有些異動,這些慶國無敵的兵士們便會覓機突襲,生生地撕下胡人的大片血肉來。

  兵者乃大事,雖然只是調動,尚未開戰,可是六部為了處置後勤事宜,早已忙碌了起來,不過好在慶國以兵發家,一應事務早已成為定程,各部間的配合顯得有條不紊,效率十分高。

  在對外的時候,慶國總是這樣的團結,在此時此刻,沒有人還記得皇子間的傾軋,范閑的可怕。

  范閑也忙碌了好幾天,因為監察院要負責為軍方提供情報,還要負責審核各司送上去的器械與兵器,各種事宜一下子都堆了過來。

  好在有言冰雲幫手,所以十五的夜晚,范閑才有可能入宮,看了一眼傳說中的武議。殿上的決鬥果然精彩,慶國的高手確實不少……只是少了燕小乙與范閑的生死拼鬥,眾大臣似乎都提不起什麼興趣。

  而也沒有人傻到主動向范閑邀戰,因為他們不是燕小乙,他們不想找死。

  ***

  正月二十二,朝中宮中因為邊境異動而緊張起來的神經已經漸漸習慣,漸漸放鬆了下來,日子該怎麼過就得怎麼過,該吃飯的時候還得吃飯,該穿衣的時候還得穿衣,總不能讓宮中的貴人們在大年節的時候,沒有幾件新衣裳。

  所以宮中繡局派出了隊伍,去某家商號去接手遠自西洋運過來的繡布,因為東宮皇后並不喜歡去年江南貢上來的繡色,所以提前便請旨另訂了一批。

  像這種不從內庫宮中線上走的額外差使,往往是主事太監大撈油水的好機會,單單是回扣和孝敬,只怕都要抵上繡布價格的三成,出一趟宮,輕輕鬆松便能收幾千兩銀票進袖中。

  往年因為二皇子受寵的緣故,這個差使都是由淑貴妃宮中的戴公公辦理,但今年二皇子明顯聖眷不若往年,而戴公公更是因為貪賄和懸空廟刺殺兩案牽連,被禠奪了大部分的權力,所以宮中的大太監們都開始眼紅起來,都開始活動起來,想接替往年老戴的位置。

  不過只是打聽了一下消息,包括姚公公、侯公公在內的大太監們便停止了活動,因為他們聽說,今年是由東宮首領太監洪竹負責。

  洪竹姓洪,深得皇后信任,加上陛下似乎也極喜歡這個靈活的小太監,所以在宮中的地位一日高過一日,便是姚公公這種人,也不願意在洪竹漸放光彩的路上橫亙一筆,所以選擇了退讓。

  這日晨間,大內侍衛站在一家大商鋪的外面禁衛,只是卻不停打著呵欠,因為他們相信,沒有人會來找什麼麻煩,鋪子裡沒有什麼王公貴族,只有一個太監而已……每每想到自己這些壯武之士,不能隨定州大軍西征,卻要保護區區一個閹人,這些侍衛們的心情就不怎麼好,警惕自然也放鬆了很多。

  ***

  二樓一個安靜的房間中,洪竹正仔細地端詳著繡布的線數與色暈,雖然是撈回扣的好機會,可是替娘娘辦事,總要上些心。而至於這間東夷商鋪的東家掌櫃,則早已被他趕了出去。

  洪竹的指尖有些顫抖,明顯心中有些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小范大人究竟什麼時候,又怎麼能瞞過侍衛的眼睛耳朵,與自己會面。

  便在他百般難受的時節,房間裡的光線忽然折了一下,光影產生了某種很細微的變化。

  「誰?」洪竹警惕地轉身,卻沒有將這聲質問喊出口來。

  穿著一身尋常百姓服飾的范閑,揉了揉自己易容後粘得生痛的眉角,對洪竹比了個手勢,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塊玉玦遞了過去。

  這塊玉玦,正是前些日子他想了許多辦法,才從河洛幫手中搞到的那塊玉玦。

  洪竹有些納悶地接過玉玦,看了一眼,覺得這玉玦看著十分陌生,但似乎是宮中的用物,而且這種制式與玉紋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東宮的東西。」范閑輕聲說道。

  洪竹抿了抿嘴唇,說道:「我要怎麼做?」

  范閑說了一個日期,皺眉說道:「太子每次去廣信宮,應該是這個日子,你在宮中消息多,看看是不是準確的。」

  洪竹回憶了一下,又算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范閑放下心來,這個日期是這些天裡王啟年天天蹲守那個宗親府得出的結論。那個宗親府負責往宮中送藥,日期基本上是穩定的。

  范閑盯著洪竹的眼睛,說道:「繡布入宮後,按常例,東宮會分發至各處宮中,你應該清楚,皇后如果讓宮女送繡布至廣信宮是什麼時辰。」

  「一般是第二天的下午。」洪竹有些緊張,不知道這件事情和繡布有什麼關係。

  「很好,你負責採辦,那就把這批繡布入宮的時間拖一拖。」范閑說道:「把時間算好,要保證東宮賜繡布入廣信宮時,恰好太子也在廣信宮中。」

  洪竹摳了摳臉上那顆發癢的小痘子,疑惑問道:「這有什麼用處?」

  范閑沒有回答。洪竹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玉玦,忽然詫異說道:「這……好像是娘娘以前用過的。」

  「不錯。」范閑認真吩咐道:「是你手下那些小太監偷偷賣出宮來。」

  「這些小兔崽子好大的膽!」洪竹渾然忘了此時的情形,下意識裡回到東宮首領太監的角色,惡狠狠說著。他是大太監,有的是撈錢的地方,自然用不著使這些雞鳴狗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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