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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八


  范閑瞠目結舌,一見女孩子哭,他便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柔嘉又往前走去,范閑趕緊跟在了身後。

  一路柔嘉低頭哭著,卻是倔強地咬著嘴唇,死也不肯發出一些聲音。

  范閑是又憐又愛又生氣,正不知如何開解時,忽然發現柔嘉停住了腳步,回頭很認真地看著自己。

  范閑一笑,伸出手指頭,把小姑娘臉上的淚珠子彈落。

  柔嘉依然如往年那般柔順,定定望著范閑,吃吃艾艾說道:「閑哥哥,求你件事。」

  「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范閑認真說道。

  「我知道……若若姐和哥哥的婚事,是你想辦法破掉的。」柔嘉低著頭,手指頭絞弄著襦裙,直將那淡粉色的襦裙一角絞出無數煩惱的皺紋。

  范閑一怔,沒想到這小姑娘家竟然將這件事情看的如此清明:「怎麼?」

  柔嘉款款一福,細聲細氣,稚音猶存道:「日後宮裡肯定要給柔嘉指婚……如果柔嘉不樂意,就請閑哥哥多費心。」

  京都權貴之間的聯姻牽涉到太多政治上的交易,范閑的婚事,范若若未成的婚事,都是如此,以柔嘉郡主的身份,她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宮裡的貴人們,甚至是太后親自安排。

  范閑張大了嘴,半晌後卻是頹然無比地點了點頭,知道自己又被迫挑起了一個極重的擔子。這世道,著實古怪了一些,旁人都是在做媒,卻只有自己,儼儼然成了破婚的強者。

  柔嘉說完這句話,又見他點了頭,似是將先前一路鼓起的勇氣全數用完了,整個人頓時又難過起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頭提著裙子,加快速度往前府走去,再也不理會范閑。

  范閑在後面摸著後腦勺看著柔嘉郡主的身影,看著她低著頭,看著她依然不聲不響地哭著,心裡的感覺著實也不好受,心想這小姑娘家,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

  皇宮太極殿后方的長廊中,遙遙對著後方的高高宮牆,和宮牆下的一株株冬樹。宮中禁衛森嚴,尤其是接近內宮的所在,更是嚴禁有人喧嘩,更不可能有人在此做出什麼太過放肆的舉動。

  但是那些穿來行去的宮女太監們,此時看到長廊下那個正在伸懶腰,做壓腿運動的年輕官員時,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呵斥,也沒有人敢去提醒什麼。

  內宮本來就不可能有年輕官員入內,如果有,那就只有一個人,也只有他,才敢在皇宮裡也如此瀟灑自在。

  長廊下一名年輕官員收回壓在大圓柱上的腿,回頭看著滿臉彆扭,想笑又不敢笑的中年太監,罵道:「笑個屁!這宮裡這麼大,自然腿會酸,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傢伙的腿腳功夫怎麼這麼好。」

  這位年輕官員自然就是范閑,他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加上這些年來聖寵無以復加,與宮中各位貴人、大太監的關係也是融洽,還曾經在宮中養了一個月的傷,所以宮女太監們都習慣了他在宮中的存在。

  也只有他才有這種膽子,在內宮裡做廣播體操。

  今兒個是陪婉兒回娘宮,甫一進宮,婉兒便被太后留在了身邊,再也不肯放走,說是要留最疼的外孫女過夜,范閑無可奈何,只好帶著各式禮物,往各宮裡走,這回京後就走過一道,如今再來一道,實在是有些煩悶,所以覷了個空,在太極殿后方的長廊下歇歇腳。

  陪著他、抱著一大堆禮盒的太監是戴公公,他聽到范閑罵自己,不驚反喜,笑嘻嘻說道:「小范大人可是九品高手,我們這些奴才哪裡能比?」

  戴公公當年也是極得聖寵的一位,雖是淑貴妃宮裡的人,往各府上宣旨的緊要差使都是他在做,只是後來因為他侄子的關係,又牽扯到范閑與二皇子的鬥爭,便放了閒職,後來又因為懸空廟的刺殺,硬是被趕到了偏局中,若再耗個兩年,只怕就要死無草席蓋身了。

  全虧了范閑替他不停說好話,皇帝猶記得他當年服侍的好,這才饒了他一命,讓他回了內宮做些閑差。

  對戴公公而言,范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是他的半個主子,比淑貴妃更重要的人物,哪裡敢不服侍周到。

  范閑腳下的靴子發熱,他乾脆也不全拉好,就這樣趿拉著往長廊那頭走去。

  戴公公看了他腳下一眼,為難說道:「大人,在宮裡還是講究些。」

  范閑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調笑幾句,忽然瞧見打走廊盡頭走來了幾個太監,其中當頭一位年紀輕輕,模樣有幾分臉熟,臉仰的極高,一身的驕橫味道,後面的幾個小太監半佝著身子跟著,看著就像是奴才的奴才。

  「是小洪公公。」戴公公斂神靜氣,在范閑身後提醒道。

  范閑眉頭微皺,也不說什麼,直接迎了過去。

  兩邊人便在走廊中間對上了,范閑清清楚楚地看著那驕態十足的年輕太監臉上的那幾顆青春痘,也不說話,便是站在了原地,冷漠地看著對方。

  洪竹一愣,他知道范閑是等著自己向他行禮……只是他如今已然是東宮的首領太監,而且陛下最近偶爾也會讓他去禦書房幫忙做事,比諸當年在禦書房抱冊時更加風光,這宮裡誰不敬他?就算是朝宮入宮對自己也是客客氣氣的,除了舒大學士之外,還沒有哪位大臣,敢等著自己先行禮。

  他認識范閑,當然知道范閑不是一般的大臣,可是看著范閑那副冷漠之中夾雜著不屑的神色,他的臉色便漲的通紅,硬是不肯先低頭。

  雙方便僵持在這裡。

  跟著洪竹的那三四名小太監職屬太低,卻是根本沒有見過范閑的面,哪裡知道這個年輕官員就是權勢熏天的小范大人,看著這一幕,心裡急著替小洪公公出頭,尖聲說道:「這位大人,怎麼卻在宮禁重地裡亂走?」

  戴公公躲在范閑身後偷笑,他如今早已沒有當年的地位,在宮裡被洪竹等人欺壓的不善,此時見對方那些蠢貨要得罪范閑,心裡說不出的開心,正想說兩聲什麼,卻被范閑揮手止住。

  范閑微笑看著洪竹身後那幾個小太監,好笑說道:「入宮沒多久吧?這宮裡不認識本官的人倒是不多……本官也沒有亂走,只是奉旨去漱芳宮晉見。」

  果然是幾個入宮沒多久的小太監,居然沒有聽出這話裡的意思,直著脖子說道:「好大的膽子,漱芳宮在哪裡?你們怎麼在這長廊裡停留?仔細小洪公公喚侍衛來將你打將出去!」

  他是替主子漲聲勢,卻哪裡知道是在給主子惹禍,果不其然,洪竹看見范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溫柔,自己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又驚又懼又惱,回頭痛駡了那幾個小太監兩句,這才緩緩對范閑行了一禮,說道:「奴才見過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四字一出,那幾名小太監頓時知道……自己完了!滿臉驚恐地看著范閑,趕緊跪下求饒。

  范閑卻是看也懶得看那幾名小太監,只是盯著洪竹的臉,譏諷說道:「家父范尚書,故而世人稱我小范大人,你這奴才,又是哪門子的小洪公公?洪公公知道這話,仔細剝了你的皮!」

  洪竹滿臉驚懼與戾狠,恨恨盯著范閑,一字不吭。

  「自己掌嘴。」范閑皺眉說道。

  洪竹咬牙切齒說道:「奴才是東宮的人,小范大人乃是朝臣,怎麼也管不到宮裡吧?」

  范閑也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被那兩道眼光所逼,洪竹無可奈何,只得輕輕往自己的臉上扇了一耳光。

  這一耳光落下,范閑身後的戴公公是樂開了花,準備晚上就在皇宮裡好好宣傳一下,而洪竹身後幾位小太監卻是嚇得半死,他們都知道小洪公公在宮裡的地位,哪裡知道只是小范大人一句話,小洪公公便只能自打嘴巴。

  看來……這小洪公公確實不如小范大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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