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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七


  院內傳來一連串急促的呼喊之聲,有人急速跑了過來,大木門發出砰的一聲,想必是那人撞在了門上,由此可以想見此人的急迫。

  大門開了一道小縫,范閑眯著眼睛往裡面看去,不由嚇了一跳,發現對面也有一隻眼睛在往外面看著,而那人眼角明顯有幾塊眼屎,頭髮也是胡亂系著,看著憔悴不堪。

  「見鬼!」范閑啐了一口。

  「你才是鬼!」被關在房內的靖王世子李弘成破口大駡道:「還不趕緊把我撈出來!」

  范閑看著他也著實可憐,忍不住歎了口氣,只是一口氣沒有歎完,便又笑了起來,罵道:「王爺禁你的足,我怎麼撈你?」

  「你給老爺子求情去!」李弘成已經快要被關瘋了,此時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個不怕父王的傢伙,哪裡肯錯過,罵道:「你小子,還有沒有良心?你陰我黑我,用污言穢語噴我,我都認了……可我被關了這麼久,你就沒點兒同情心?想當初你剛進京都的時候,我對你差了?妓院帶你去,姑娘任你泡……」

  范閑堵著耳朵,聽著李弘成連番大罵,知道這傢伙著實太過淒慘,苦笑說道:「王爺關你也是為了你好,不然你若再出去和那哥倆折騰,折騰到最後,也不見得有什麼好下場。」

  「死便死了!」李弘成冷笑道:「總比被活活憋死的強。」

  范閑退了幾步,看了看這院子的格局,忍不住瞠目結舌說道:「天老爺……該不會,你就一直被關在這院子裡……關了一年吧?」

  ***

  李弘成怔了怔,啐罵道:「那不早得瘋了,平日裡只是不讓出府。雖說都是坐監,但王府這牢房總是大些。」

  范閑揉著鼻子,點頭讚歎道:「以王府為囚牢,心不得自由,世子此句,果有哲理。」

  李弘成哀歎道:「你小子就別刺激我了……本來我在王府裡聽聽戲也是好的,結果你小子一回京,就被人刺殺,又去殺人,我家那老頭子二話不說,立馬把我又關回了小院,你說我招誰惹誰了?」

  范閑透過門縫看著弘成可憐模樣,心中也難免同情和歉疚,他當然清楚靖王府弄這麼一出是為什麼,還不是靖王爺不想讓自己兒子摻和到那些事情裡,自己一朝回京,便對二皇子一系大打出手,如果李弘成還和二皇子綁在一處,誰知道自己會怎麼對付他。

  「得得。」范閑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說道:「我把你弄出來,帶你去逍遙逍遙,不過你可得答應我,別去見那些傢伙。」

  李弘成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只是懷疑說道:「這鎖你可別弄壞了,如果想越獄,我自己不知道打將出去。」

  范閑從腰帶裡掏出一把鑰匙,嘲諷說道:「別忘了,我可是監察院出來的。」

  ***

  大銅鎖哢嗒一聲便被打開,被關在小院裡不見天日的靖王世子李弘成,終於得見天日,他大步邁出,看著四周開闊的環境,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一拍范閑的肩膀:「算你小子還念舊情。」

  其實鬧這麼大動靜,王府裡的下人們哪裡會不知道,只是主事人既然是小范大人,救的又是自家世子爺,誰也不敢去阻攔。

  便在此時,忽然一道清清亮亮,有些著急,有些惶恐的聲音響了起來。

  「哥!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石階左下方不遠處立著位身穿杏紅大羅襖的貴族小姐,小臉蛋兒急的通紅:「當心爹爹打死你。」

  范閑一怔回頭,看著這位小姐,只見她依然是那副柔弱溫順的模樣,只是眉眼間較諸往年多了幾絲清麗與婉約,他不由心頭一驚,心想這才一年不見,小蘿莉怎麼就變成如此清純可人的少女了?

  那位小姐也看清了范閑的面容,大吃一驚,掩住了自己的嘴唇,那雙眼眸裡驚喜之後,忽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馬上便生起一絲水霧,泫然欲泣。

  范閑心裡那個害怕,要說這京都他最怕的人,除了宮裡那位皇帝老子之外,便是面前這位對自己情根深種的小姑娘,記得當年姑娘年紀小,便天天纏在自己身邊,好在如今早已塵埃落定,自己是她……堂哥,他心裡便放鬆了不少,可今日驟見姑娘家傷心模樣,心裡感覺也是有些不順暢。

  姑娘家終於平伏了心緒,走到范閑微微一福,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見過閑哥哥。」

  聽著閑哥哥三字,范閑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又來了,又來了,卻是別無辦法,用長兄一般沉穩和藹的語氣說道:「見過柔嘉妹妹。」

  §卷六 第六十一章 靴子裡的小

  范閑看著小姑娘便想逃跑,一扯弘成的衣袖,準備玩二子逾牆去,不料此刻一位下人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苦著臉對二人行禮說道:「世子爺,王爺知道你出來了,讓你去見他。」

  世子李弘成聽著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苦惱至極,後悔至極,卻也無可奈何,便當先去了,只是在臨走前,看了范閑兩眼,苦笑了一聲,內裡的情緒說不出的複雜。

  范閑自然明白,這位世子爺還在記恨自己破了他與若若的婚事,只是這些事情他也沒轍,只好搖了搖頭。

  院外石階下,便只剩下他與柔嘉二人。范閑知道自己再也跑不了了,溫和地笑了笑,看著弘成的身影說道:「你哥當年何其儒雅的一個貴公子,如今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柔嘉見他開口與自己說話,小臉上滿是抑不住的喜色,略有些結巴說道:「……關……久了……天天罵人……越來越像爹了。」

  范閑一怔,心想確實,隔著門縫看世子,沒有把他看扁,但卻看出來了他與一般權力場中人不一樣的寬容與放下,這種品性自然是靖王遺傳的,所謂鬥爭,能贏能輸,這才是正理。

  他比劃了個手勢,請郡主當先行去。

  柔嘉一拉自己大紅襖下的襦裙,微羞低著頭,在前面慢慢地走著。

  范閑跟在她的身後,一面走,一面打量這位漸漸吐出花蕊來的姑娘,看著風中她鬢角上的絡絡柔絲,心頭微動。

  「柔嘉妹妹,最近女學裡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

  「閑哥哥,沒有。」

  「柔嘉妹妹……」

  「閑哥哥……」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柔嘉妹妹喊的越來越順口,那小姑娘的閑哥哥更是從沒停過,就這般緩緩向前府走著,一路走過冷園,走過寒徑,走過殘雪的亭榭,積水的假山窪。

  柔嘉郡主低頭行走,低聲回答,卻忍不住時時回頭望上一眼,旋又似受驚般扭回頭去。

  范閑在心裡歎息了一聲,加快幾步,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並排而行。

  柔嘉郡主感受著身旁年輕男子的存在,吃了一驚,整個人走路的姿式都僵硬了一些,捏著襦裙的手指頭微微用力。

  范閑笑著說道:「這世道還真奇妙,當時哪能想到,原來你是我堂妹來著,這一聲閑哥哥喊的倒是貼切。」

  ***

  此話一出,柔嘉郡主心裡一陣慌亂,小臉蛋湧出幾道紅暈,也不再說話,只是一味沉默。這一對堂兄妹心知肚明,范閑此言何意——慶律裡寫的明白,似他們這種關係,不理會范閑究竟有沒有那個心思,但是……終是不可能的。

  柔嘉郡主自十二歲初見范閑後,小女兒家的心思就全放在了對方的身上,不論是在王府的葡萄架下,范府的秋草園中,蒼山的別院裡,她總是喜歡看著范閑。

  小女兒情思,在范閑成婚之後也未曾淡過,她雖不敢去求自己的父王,但總是存著將來有特例雙妻的可能,可是誰知道日後京都裡竟暴出那麼大的消息——閑哥哥是自己的親堂哥!

  從那日起,柔嘉便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只是兩年情思怎能一朝淡化,今兒個看見自己最喜愛的閑哥哥後,便又是一陣慌亂,此時聽范閑如此說,便知道對方是在提醒自己。

  但柔嘉郡主畢竟是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姑娘家,聽著范閑如此溫柔卻又嚴肅的提醒,她沒有如一般京都權貴女子那般轉過頭來幽怨地瞪他一眼,也沒有冷哼……只是將頭埋的更低了,更不肯說話了。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長長的睫毛下垂落下來,滴在她腳邊的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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