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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四


  大年初一,京都王府,二皇子正在一面喝茶,一面與葉靈兒下著圍棋,忽聽得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雖說他如今在京都裡的勢力都被范閑拔得一乾二淨,但正如在抱月樓裡說過的那樣,他根本不著什麼急,因為這些都只是枝節問題,范閑一日動不了自己這個皇根兒,日後總是要輪到范閑著急的。

  管事叩門而入,也顧不得王妃正在座上,惶急湊到二皇子耳邊,將才聽到的那個驚天消息說了出去。

  二皇子的臉色馬上變了,兩根手指拈著的那顆黑色啞光棋子落下,落在了茶杯之中,發出了噗的一聲苦悶聲響。

  管事出去後,葉靈兒笑著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在這位未滿二十的年輕皇妃看來,自己的夫婿被自己的師傅打的越慘越好,最好是打的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去理會那把龍椅的事情。

  范閑在京都打老虎,葉靈兒在王府裡偷著樂,此時看著夫婿臉色有些震驚,以為師傅又在出手做什麼事情,所以並不擔心,反而有種看好戲的衝動。

  二皇子許久後才緩解了心中的震驚,看著妻子愕然說道:「范閑他……今日祭祖去了。」

  §卷六 第五十九章 君臣之間無曖昧

  葉靈兒啊了一聲,直接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吃驚的說不出話來,雖說范閑入京後的那段日子裡,她天天在范府廝混著,在蒼山上打麻將,對於這位年輕師傅的心志有所瞭解,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如今這當口,范閑竟然會如此勇敢地選擇了歸宗。

  二皇子看了她一眼,苦笑說道:「我在想,范閑是不是發了瘋。」

  「為什麼這麼說?」葉靈兒那雙如玉石一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疑惑,既然范閑敢去祭祖,定是太后與陛下都默許的事情,為什麼自己的夫君還認為范閑是在發瘋。

  二皇子搖了搖頭,說道:「對於如今的范閑來說,本身就只有四條路可以走,而他今日選擇歸宗,直接堵死了兩條路。」

  葉靈兒沒有開口繼續問,安靜地聽著。

  二皇子思忖了少許後靜靜說道:「他如今手頭的權勢太大,得罪的人太多,孤臣之勢已成……對於他而言,將來在慶國,要不然就是和我們這些人搶一搶那把椅子,要不然就是扶植老三上臺,而自己隱在幕後,做一位攝政的王爺,只有這兩條路,才能保證他的家門安寧,不受翦除,可是他如今既然歸了范氏,便自然斷了繼位的可能,想用皇族子弟的身份攝政,也不可能。」

  葉靈兒皺眉說道:「就算他不認祖歸宗,可是以他的身世,不說陛下可不可能允許他繼位,至少整個皇族和朝廷裡的士子們,都不會同意,這第一項,本身就沒有什麼可能。」

  「什麼是可能?」二皇子說道:「他一天不歸范氏,就有被宮裡重新接納的可能,加上他手頭的權力,誰敢說他要爭這天下沒有可能?」

  「那第二項呢?」

  「一位攝政王爺,或許能夠讓宮裡的貴人和宮外的皇族軍方保持沉默,只要他姓李……可是一位姓范的權臣,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就……不可能。」

  二皇子平靜說道:「所以范閑今天歸宗,直接斷了前面說的這兩條路,我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還有兩條路是什麼?」葉靈兒看著王爺臉上的莫名神色,忽然覺得一陣寒意湧上心頭,關切問道。

  二皇子停頓了片刻後說道:「將來父皇百年之後,不論是誰登基,只怕都會對范閑和范族進行大清洗,如果不清洗,誰也沒有把握能夠完全控制住大局。」

  這正是在抱月樓中,二皇子對范閑說過的那些話,但是他一直以為范閑會逐漸往皇族裡融入,爭取一個明面上的地位,不論是范閑自己去搶龍椅,還是幫老三,都是可行之途。

  以范閑如今的實力,以及他身前身後所連帶影響著的那些老傢伙們,沒有一個新登基的皇帝能夠放心看著他活下去。

  「所以很多年後,范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二皇子皺緊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要不然就是束手待縛,滿門被抄斬,就如同當年的葉家。」

  他頓了頓,有些疲憊說道:「要不然……就是憑藉他手中的權力造反,叛出國境。」

  他自嘲笑了起來:「當然,他手中的權力都是紙,掀不起多大風浪,父皇是個謹慎的人,范閑手中沒有軍隊,就永遠不可能真正地成就氣候。」

  葉靈兒一驚,細細品味他說的這幾句話,發現如果以後的局勢真的這樣發展下去,自己那位師傅大人果然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

  她的小臉微微脹紅,說道:「你忘了一個可能性,如果真是三殿下日後繼承大寶,以他和范閑的師生情誼,並不見得會讓事情發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二皇子笑了起來:「這話我對范閑也說過,三弟年紀還小,不過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小子,哪裡又是省油的燈,更何況,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就要考慮什麼層級的事務,有些時候,不是你我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他平靜說道:「而且不要忘了,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接班人,很多人似乎有意無意間因為他的平靜而忘記了這件事情,但我相信,范閑是不會忘記的。」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緩緩低下頭,「不論是誰繼承大位,我們那位父皇在離開這個世界前,會眼睜睜看著范閑繼續集合了一大幫老怪物的實力,從而給他的繼任者帶來無限麻煩?這個國度是父皇的國度,他不會讓這個國度太亂,哪怕他死了也一樣。」

  妄論聖上之生死,不管二皇子是子還是臣,都已經犯了大忌諱,葉靈兒咬著嘴唇,沒有接話,轉而問道:「可這又不是范閑想過的生活,這是朝廷裡那些長輩們安排的,如果你是范閑,你又能怎麼做?」

  二皇子怔了怔,片刻後自嘲說道:「我也不知道會怎樣做,大概和他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只是天下之爭,不進則死,既然他親手放棄了前兩條路,那就應該退的徹底一些。如果我放在他的位置上,這個時候,我就應該進宮請辭了,不論是監察院還是內庫,他總要放一個出來……然後……純從理智上講,他應該表現的和緩一些,然後暗中向著我這邊靠一靠。」

  葉靈兒看著他。

  二皇子認真說道:「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想必他自己心裡也明白,我,是敢接受他的,而姑母,畢竟是他的岳母,有晨兒這層關係在,不見得不能盡釋前嫌。」

  葉靈兒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家族,那些遠在定州的軍隊,早已因為這門婚事,而成了奪嫡戰中的一個砝碼,如果范閑再加了過來,自然……可她不想理會這些事情,忽然間覺著有些頭痛,難過地皺緊了眉頭。

  二皇子站了起來,看著窗外的淡淡天光,出神說道:「范閑如果不轉變,日後只有走入死局,他若有勇氣轉變,或者眼下會吃很大的虧,可將來卻可以為他和范氏謀取更大的好處和更穩定的和平,這都要看他怎麼想了。」

  他最後有些無奈地低下了頭:「不過……這兩年裡早就證明了,范閑他是一個不按常理行事的瘋子,所以我沒有這種奢望。」

  ***

  在慶國絕大多數人看來,范閑那張溫柔可親的外貌之下,確實逐漸透露出了幾絲瘋狂厲殺之氣,不是說京都裡的夜戰殺人擒人,而是讓京都震驚的歸宗一事。

  五更冷時,范氏祭祖開始。

  午時,這個消息就已經傳入了各大府邸,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猜忖著事態後續的發展變化,在猜測著范閑對今後朝中權力的窺視與欲望的漲落。

  就如同二皇子一樣,沒有人能想明白范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雖然說以往他只是頂著一個皇帝私生子的身份,根本看不到一絲入主宮中的希望,可是私生子的身份畢竟也是個身份,只要一天沒有焊死,便一切皆有可能,更何況這個身份在日後一定能起很大的作用。

  很久以前,陳萍萍就曾經想過,一旦太后不在了,范閑也不是沒有重新列入皇子隊伍中的可能性。

  而范閑今天搞的這一出,終於在自己的名字上烙下了范氏的烙印,斷絕了姓李的可能,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都顯得有些愚蠢或者說是衝動。

  便是在重重深宮之中,這個消息也驚住了許多位貴人們的心。

  淑貴妃正在用娟秀的小字抄錄著范閑送過來的天一閣善本,聽著宮女的回報,有些納悶地搖了搖頭。

  寧才人正在她那個小院裡圍著樹打轉練劍,聽到這個消息後,臉上光芒一現,贊了范閑一聲有骨氣。

  漱芳宮中,宜貴嬪正在看著三皇子練字,聽著醒兒小聲的說話,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自己兒子的眼色複雜了起來。

  半晌之後,她將兒子拉到了簾後,對著他輕聲說出了今天京都裡最大的那個消息,說的極其認真和嚴肅。三皇子悚然一驚,小小年紀卻馬上明白了許多事情,先生歸宗,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自己。

  宜貴嬪最後認真說道:「平兒,你要牢牢記住,范先生為你所做的一切,如果日後你敢做出那些事情來,母親饒不了你。」

  三皇子低下頭,沒有說什麼。

  廣信宮中,一直幽居於此,不怎麼方便出宮的長公主李雲睿最先得知了這個消息,這位美麗的女子在稍微怔了怔之後,便笑了起來,所謂一笑百媚生,便是如此,竟將宮內宮外那些白幔清光、紙花玉樹的光采全都壓了下去。

  宮女小心翼翼問道:「公主為何如此高興?」

  長公主緩緩斂去笑容,輕柔至極說道:「本宮忽然覺得,我那女婿真是位可人兒,識分寸,懂進退,說來只與他見過一面,真是可惜……明日安排他與婉兒進宮,本宮要瞧瞧這兩年不見,小范閑是怎麼成長的如此迅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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