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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七


  面子上的好處得了,殿上得的自然只能是酸果子。

  范閑站在隊列的最後面,斜著眼偷偷打量著龍椅之上的皇帝老子,一股疲倦湧來,看著皇帝安穩精神的面容,便是一肚子氣,心想你倒是睡的安穩,老子替你做事,卻快要累死,今兒還沒什麼好果子吃。

  果然如同眾人所料,大朝會一開,還沒有等一應事由安排進行正軌,幾位站在舒胡二位大學士下手方的三路總督,還未來得及上奏,針對范閑和監察院昨夜行動的參奏大戰,便這樣突如其來地開始了。

  范閑沒有聽那些上參文官們的具體內容,不外乎還是舒蕪曾經講過的那些老話套話,監察院確實有監察吏治之職,但是像自己這樣一夜間逮了三十幾位官員的行動,確實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了,真真可以稱的上是震動朝野。

  他看著那三路總督大人,不意外地看見薛清排在首位,慶國如今疆土頗大,還有四路偏遠地的總督是兩年回京一次,他有些好奇地想著,薛清昨天夜裡在抱月樓奉旨觀戰,按理講應該是連夜進宮向皇帝彙報,不知道皇帝對自己又是個什麼樣的看法。

  范閑真的很疲倦,所以走神走的很徹底,可是有很多話不是他不想聽便聽不到的,滿朝文武的攻擊言語依然不斷地向他耳朵裡湧了進來,漸漸罪狀也開始大了起來,比如什麼藐視朝廷,不敬德行,國器私用,結黨云云……

  在慶國的朝廷上,監察院和文官系統本來就是死對頭,不論文官內部有什麼樣的派系,但當面對著監察院時,他們總是顯得那樣的團結,從以往的林相在時,到如今的大學士為首,只要監察院這個皇帝的特務機構一旦做事過界,文官系統們便會抱成團,進行最有力的反擊。

  無疑,范閑昨天晚上過了界,所以今天的大朝會上,便成為了他被攻擊的戰場。

  尤其與往年不同的是,一向與監察院關係親密的軍方,如今也不再保持一味的沉默,反而是樞密院兩位副使也站了出來,對於監察院的行為隱諱地表達了不滿。

  文武百官齊攻之,這種壓力就算是皇帝本人,只怕也不想承受,更何況是孤伶伶站在隊伍之末的范閑。

  太極殿裡的氣氛不再壓抑,反而充斥著一種冬日裡特有的燥意,以舒蕪為首,群臣紛紛上參,要求陛下約束監察院,同時對此事做出最後的聖裁。

  紛紛言語,直刺范閑之心,傷范閑之神,髒水橫飛,氣象萬千。

  如果換成一般的大臣在范閑這個位置上,只怕早就已經怒的神智不清,跳將出去和那些大臣們辯論一番,同時鼓起餘勇,將那些都察院的禦史們鬍子拔下來。可范閑依然強橫地保持著平靜,不言不語不自辯,只是唇角微翹,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注視著大朝會上的戲臺。

  也許是他唇角的這抹笑意,讓某人看著不大舒服,讓某人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太過孟浪,太過囂張了些,龍椅之上傳來一聲怒斥:「范閑!你就沒什麼說的?」

  范閑一直強行驅除著自己的睡意,驟聞此言,打了個激靈,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出列行禮,稟道:「回陛下,昨夜監察院一處傳三十二位官員問話,一應依慶律及旨意而行,並無超出條例部分之所在,故而不解,諸位大人為何如此激動?」

  皇帝冷笑說道:「一夜捕了三十二人,你還真是好大的……難道我慶國朝廷,全是貪官污吏不成?」

  范閑正色說道:「不敢欺瞞陛下,這朝中……」他眼光望著殿上的大臣們,嚴肅說道:「蛀蟲滿地爬,三十二人,只是個小數而已,若陛下許監察院特旨,微臣定能再抓些貪官出來。」

  群臣心頭一寒,旋即臉上浮現出鄙夷之意,心想你這話說的光棍卻也沒用,朝廷是什麼?朝廷就是大臣,這天下不貪的官還沒有,如果都讓你抓光了,誰代陛下去治理天下,牧守萬民?陛下怎麼可能給你特旨。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將范閑披頭披腦罵了一通,無非是什麼不識大體,胡亂行事,有汙聖心……

  范閑心裡那個不爽,雖然知道是演戲,可是依然不爽,悻悻然退回隊列之中。

  今日朝會之上,沒有人提及二皇子八家將之死,燕大都督獨子之死,長公主謀士黃毅中毒吐血於床的事情,因為那些人都不是官員,而且屬￿黑暗中的事情,沒有人會這麼蠢。

  但僅僅是昨天夜裡的事情,就足以引動文武百官們的警惕與怒火,所以就此攻擊,皇帝也必須做出安撫。

  然而端坐于龍椅上的皇帝,卻只是冷漠地說道:「關於范閑在京郊遇刺一事,諸卿查的如何了?」

  群臣默然,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顫著身子出列,連連請罪。

  范閑沒奈何,也只得出列請罪,誰叫他監察院也是聯合調查司裡的一屬,只是這事兒很荒唐,自己被人刺殺,自己沒有查出來,卻要來請罪。

  皇帝望著范閑皺眉說道:「聽聞最後一位人證,昨天夜裡在天牢中死了,可有此事?」

  范閑愕然,沒有想到皇帝的消息竟然得的如此之快。

  而對方的武將一系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隱藏極深的快意與笑意,準備看范閑如何解釋此事。

  ***

  皇帝不需要太多的解釋,所有的醞釀工作已經做的差不多了,聖心獨斷,他頒下了已經準備了好幾天的旨意。

  旨意中的第一部分,讓滿朝文武都生出了不敢相信的感覺,因為……陛下削了監察院的權!

  監察院一應品秩不降,然而在權屬上卻有了大幅度的限制,尤其是駐守京都的一處,雖然依舊保有了抓人的權力,卻在抓人之後的時限上做出了詳盡的規定,尤其是與大理寺之間的人犯過渡,必須在四十八個時辰之內完成。

  也就是說,一處再也沒有了暗中審問京官的權力。

  同時,旨意裡對於駐守各州的四處權限也做了一個大旨上的限定,而具體的規章如何,卻要范閑回院後自行擬個條陳,再交由朝會討論。

  這兩個變化看似極小,但實際上卻像是在監察院的身上安了個定時的機器,讓他們以後做起事來,有了諸多的不方便。

  范閑聽著這旨意,心裡像吃蒼蠅一樣的噁心,卻依然要出列謝恩。

  文武百官驚喜萬分,他們頂多是想讓陛下下旨貶斥范閑,同時稍微彌束一下監察院,再讓那些無辜被捉的下屬官員們多些活路,卻沒有料到陛下竟然對監察院動了真格的,如果按這個趨勢走下去,監察院的權力,自然會被逐漸地削掉。

  於是乎,太極殿上山呼萬歲,群臣暗道陛下果然聖明。

  然而皇帝旨意裡的第二部分,卻讓文武百官們覺得,陛下雖然聖明,可是依舊太護短了一些。

  旨意中言明,昨夜被捕京官,不在先前條例中所限,全交由監察院問清楚,再交由大理寺定罪問刑。同時,皇帝陛下借由此事大發雷霆,怒斥殿上這些大臣們馭下不嚴,枉負國恩,只知結黨營私,好不無恥。

  旨意一下,群臣惶恐不知如何自處。

  因山谷狙殺調查不力、京都護衛視同虛設及京官貪腐一案,樞密院右副使曲向東被貶,京都守備秦恒被撤,由當年的西征軍副將接替,而秦恒調入樞密院。同時刑部侍郎換人,大理寺副卿換人,都察院執筆禦史換人。

  接替者,全部是前些日子入宮的那些年輕官員。

  群臣大驚失色,天子雷霆手腕,實在是讓眾人有些措手不及,這般大範圍的換血,如果不是因為最近這幾天京都裡的衝突,一定無法進行的如此順利……眾人知道事情肯定還沒有完,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隊列最後方的那位年輕人,心裡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這才明白,原來小范大人昨天夜裡的陰狠舉措,只是在為今天朝會上的旨意做伏筆。

  §卷六 第五十五章 澹泊公

  旨意一下,群臣譁然,雖然各部首長都沒有換位置,可是身邊卻多了些年輕官員,不由讓諸大臣感到了一絲惶恐,誰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就會將那些年輕官員提上來,頂了自己這些老傢伙。

  舒大學士皺眉出列,與陛下爭論了幾句,認為如此大範圍的官員任命,沒有經過廷議,沒有讓吏部與監察院事先審核,實在是有些太匆忙。不過皇帝今日決心下的大,竟是連他的面子也不給,淡淡駁了回去,這首聖旨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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