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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六


  范閑抬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山谷狙殺裡的唯一活口,那個秦家的私軍。山谷狙殺案一直沒有線索和證據,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活口,而且既然關在監察院天牢裡,有七處和三處在同時護持,根本不可能就這般死了。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那絲古怪情緒,似笑非笑看了言冰雲兩眼,很奇妙地沒有大發雷霆。

  「剛才洪公公來了。」范閑對言冰雲說道:「你怎麼看?」

  言冰雲微微一驚,半晌後輕聲說道:「一,主子覺得你今天晚上做的過了線。二,不論他死或者你死,都不是主子想看到的。」

  「不要說主子,我會想到老跛子的可惡口吻。」范閑皺眉說道。

  言冰雲笑了笑,轉而問道:「雖說是陛下點過頭的事情,但你今天夜裡借機把事情鬧的這麼大,明天大朝會上,本院一定會被群臣群起而攻之,只怕舒大學士和胡大學士都要開口。主……陛下在這種壓力之下,會有一定的態度釋出,你最好做足準備。」

  「怕什麼?」范閑看了一眼小言公子那蒼白的臉,自嘲說道:「陛下早就想削監察院的權了,這不給了他一個好機會?如果不是知道這點,我今天夜裡也不會急著四處出擊……在削權之前,總要把敵人掃除一些。」

  當的一聲脆響,他將勺子扔到微涼的瓷碗之中,面若冰霜,說道:「今夜真正想做成的事情,是一件也沒有做成,真是虧大發了。」

  言冰雲說道:「再過幾個時辰,就是大朝會,你今日要上朝述職,做好被陛下貶斥的準備吧。」

  范閑閉著眼,緩緩說道:「前些日子,陛下讓你們這些年輕官員進宮,所表達的意思很清楚,只是那些老傢伙哪裡捨得讓位?今天夜裡監察院大肆清查,就算我們事後會被懲罰,但那些不乾淨的傢伙也要退幾個……朝廷騰些位子出來,陛下才好安插人手,我們是替陛下做事,他總要承我們的情。」

  言冰雲微微皺眉,依然很難適應范閑敢如此稱呼皇帝陛下,也有些不悅,只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沉默。

  范閑卻懶得看他臉色,自顧自輕聲說道:「今夜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我一直等著的那家人,卻始終沒有出手。」

  言冰雲知道他說的是哪家人,卻要裝成不知道,一時間臉色有些猶豫,旋即苦笑道:「你還嫌不夠熱鬧?你此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總要注意些安全。」

  范閑看了一眼散佈在四周的監察院劍手,搖頭說道:「我和你不同,你必須把這些人帶著,我……帶與不帶,區別並不大。」

  「如果帶了人,那些人怎麼敢動手?都是一群只會在暗中殺人的懦夫。」范閑譏諷說道:「我在這鋪子裡單人坐了半個時辰,卻是始終無人敢來,倒讓我有些小瞧所謂的鐵血軍方了。」

  言冰雲搖頭無語。范閑回頭看了一眼黑夜之中的一條小巷,用指頭敲敲豆腐碗旁的桌面,說道:「吃掉,冷了味道不好。」

  ***

  離范氏豆腐鋪有些距離的小巷裡,有七名穿著夜行衣的人,正在往馬車上搬著屍體,有血水從車上緩緩滴了下來,落在雪上,發出淡淡腥臭。

  三具屍體被砍成十幾方大肉塊兒,明顯是長刀所造成的恐怖傷害。七名夜行人中領頭的那位坐上了車夫的位置,看了一眼遠處豆腐鋪子隱約的燈火,用韁繩摩擦了一下虎口有些發癢的老繭,咧開嘴笑了,輕聲說道:「少爺,慢慢吃吧。」

  §卷六 第五十四章 大朝會

  清晨時分,范閑回府換了一身行頭,吩咐了幾句,便坐著馬車來到了皇宮之外。等他到的時候,宮門那處已經是熱鬧非凡,三兩成群的大臣們攏在一處竊竊私語著什麼。

  他掀著車簾望了一番,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昨夜的故事已然成了今日的八卦,自己自然就是大臣們議論的中心。

  一夜未睡,又折騰了那麼多事,他的精神自然難免委頓,從藤子京的手裡接過冰水浸過的毛巾在臉上使勁兒擦了擦,面部的皮膚如同被針刺過一樣的痛,精神終於振作了少許。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吐了幾口濁氣,走下車去。

  一路踏著宮前廣場的青磚而行,引來無數人的目光與議論,所有人都看著這個穿著官服的監察院提司大人。

  這是范閑出任行江南路欽差後,第一次上朝會,按理講,宮前這些大臣應該前來寒暄問候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大臣們的眼中充滿了警惕的意味,只是遠遠看著,並未過來親近。

  其實原因很簡單,昨天夜裡監察院殺人逮人,雖然捉的都是些下層的官員,但人數太多,不知道牽涉進了多少朝官,這些上朝會的大臣們雖然驚愕,但馬上便被憤怒所包圍,今日朝會之上,肯定是要參范閑幾本,既然如此,此時自然不好再來打什麼招呼。

  范閑走的很不爽,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快要變成被朝廷文武百官唾充的孤臣了,雖然這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是這種沒人理睬的感覺,就像是幼兒園時被小女生們杯葛一樣,滿懷委屈。

  他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依舊平靜溫柔地笑著,似乎沒有感受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

  待走到宮門口,門口守著的侍衛與太監倒是向他請安行禮,范閑看著那兩個小黃門討好的目光,心頭一暖,十分安慰,心想這世道,果然還是殘障人士本身比較有愛心。

  偏過頭來,便看見文官班列領頭那兩位大人物正鼻孔朝天,似乎在端詳天象有何異處。

  范閑揉了揉鼻子,左邊那個白鬍子老頭他是熟悉的,右邊那個中年人也知道肯定是當年文學改良運動的發起人胡大學士,見這兩位門下中書的宰執之輩如此冷待自己,范閑清楚,昨夜自己鬧的動靜太大,在這些大人們看來,已然有了成為權臣奸臣的十足傾向,加上監察院的畸形動作,對於朝政確實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這兩位天下文官之首的人物,當然不會與自己這個密探頭子太過親熱。

  但他卻不吃這一套,強行壓下心頭的惡氣,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站在了舒胡二位大學士的身邊,也不說話,反而很古怪地抬起頭向著天上看去。

  一時間,等候著上朝的諸位大臣便看見了很奇怪的一個景象,兩位大學士,加上那位天殺的監察院提司,都把脖子直著,腦袋翹著,對著天上的層層烏雲看個不停,偏生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味沉默。

  ***

  不知道看了多久,終於是性情疏朗的舒大學士忍不住了,冷哼了一聲,說道:「學范大人在望什麼?」

  胡大學士也收回瞭望天的目光,二位大學士雖然都是聰明之人,卻不像范閑那般臉皮厚,無法承受太多人異樣的眼光,他咳了兩聲,沒有說什麼。

  范閑笑著說道:「二位大人望什麼,下官便望什麼。」

  舒蕪皺著眉頭,望著他欲言又止,可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心中憤怒,開口訓斥道:「你可知道,監察院正因權重,故而行事要穩妥小心,且不論你究竟心欲何為,只是這般如虎狼一般驅於京都,讓百官如何自處?朝廷如何行事?這天下士紳的顏面,你不要,可朝廷還要,你說!六部的衙官讓你抓了那麼多,還怎麼辦事?不說辦事,可官員們的心都寒了,糊塗啊!……」

  不說則罷,一說便是停不下嘴來,反而是胡大學士向舒蕪做了個眼色,舒蕪才停了下來,可依然痛心疾首,憤怒不可自已。

  只是如今的范閑,已經不僅僅是太學裡的那位教書先生,也不是一個空有駙馬之名,只能在鴻臚寺裡打滾的權貴,監察院提司的品秩雖然不高,可是對方如今畢竟假假也是個欽差大人,舒大學士雖然是如今的文官之首,可是對著一任欽差這樣登鼻子上臉地罵著,怎麼也說不過去。

  「別罵了。」范閑好笑說道:「怎麼說您也是位長輩,對著我這個侄兒這麼凶,讓下面那些官們瞧著也不好看。」

  舒蕪大怒,偏又對著范閑那張疲憊裡夾著恭敬的臉罵不出來,恨恨冷哼一聲,將袖子一拂,說道:「今日朝會之上,你就等著老夫參你吧。」

  范閑苦著臉,一揖為禮,說道:「意料中事,還請長輩疼惜則個。」

  舒蕪是又氣又怒又想笑,恰在此時宮門開了,一聲鞭響,禮樂起鳴,他便與胡大學士當先走了進去。

  今日是大朝會,上朝的官員比平日裡要多許多,但即便如此,以范閑的官員品秩依然不足以上朝列隊,只是他如今有個行江南路欽差的身份,今日又要上殿述職,所以不須陛下特旨。

  可是入宮也需排列,范閑只好拖在最後面,可是他在宮門這裡一站,自然而然有一股子陰寒的味道滲了出來,讓那些從他身邊走過的大臣們感到不寒而慄。

  先前人多時,還可以綁在一起,對范閑不聞不問,可此時一對一對地往宮裡走,那些大臣們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地位遠遠不如舒大學士,計算了一下范閑身上承載著的聖恩,想了一下范閑的手段,再也無法,只好每過他身前時,便輕聲問候一聲。

  對於一年未見的小范大人,這些大臣們哪裡敢太過輕慢。

  「小范大人別來無恙?」

  「見過范提司。」

  「……」

  范閑一一含笑應過,雖然知道今天朝會上肯定要被這些人物落了臉面,但此時在宮門口被大臣們依次行禮,這種虛榮感著實不錯,得抓緊時間撈些面子上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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