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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二


  「山谷狙殺的事情,我不知情,我未參與。」二皇子盯著范閑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范閑搖搖頭:「那牛欄街的事情呢?小白兔被扇了太多次耳光……我承認,山谷的事情我至今不知道是誰做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出手。」

  他低頭說道:「四面八方都是敵人,既然不知道是哪個敵人做的,我當然要放亂箭,如果偶爾射中正主兒,那是我得了便宜,射中旁的人,我也不吃虧,也是佔便宜。」

  「牛欄街……」二皇子薄唇的笑容裡閃過一絲苦澀,「幾年前的事情,想來,也就這麼一件事情,你卻一直記到了今天。」

  范閑抬起頭來,平靜說道:「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而你也清楚,這件事情,和記仇並沒有太大關係,你一日不罷手,我便會一日不歇地做下去。」

  沒有大臣在場,沒有太子在場,范閑與二皇子這一對氣質極為相近的年輕權貴,說的話,也顯得是如此的直接、乾脆,都是心思纖細的人,知道彼此間不需要用太多的言語遮掩。

  二皇子深深看了范閑身邊的三皇子一眼,忽然開口說道:「有時候,本王會覺得人生不公平……不說崔家明家那些事情,只說這宮中,我疼愛的妹妹嫁給你做了妻子,我自幼友善的兩位兄弟,如今卻都站在你這一邊。」

  二皇子抬起頭來,那張俊秀的面容裡夾著一絲隱怒:「如果是本王能力不如你倒也罷了,可是……這只不過是因為一些很荒唐的理由,一些前世的故事,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如果父皇肯將監察院交給我,難道本王會做的比你差?如果父皇肯將內庫交給我,難道本王就真沒有能力將國庫變得充裕起來?修大堤,你我都不會修,你我都只能出銀子……安之啊安之,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畢竟我才是正牌的皇子。」

  范閑沉默了許久,心知自己在慶國這光怪陸離的一生,如今所能獲得的這種畸形權勢……全然是因為當年那個女人的遺澤,當然,那個女人也為自己帶來了無數的麻煩與兇險。二皇子所言,其實並非全無道理,若自己與他易地而處,自己不見得比他做的更好,二皇子不是沒有能力,而是一直沒有施展能力的舞臺。

  他緩緩說道:「世事從無如果二字。」

  「不錯,所以你如今左手監察院,右手內庫……」二皇子微微譏諷說道:「如此大的權勢,想來也只有當年令堂曾經擁有過……所以,你現在提前開始怕了。」

  范閑的面容再次僵了一下。

  二皇子平靜說道:「你想過將來沒有?你今日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他眼光微轉,看了三皇子一眼,笑道:「我皇室子弟,沒一個是好相與的,你自己也是其中一屬,當然明白其中道理。」

  三皇子低著頭,根本不敢插話。范閑知道老二並不是在危言聳聽,只是他有自己的打算與計劃。

  二皇子淡淡說道:「你是真的怕了……想一想你現在這孤臣快要往絕臣的路上走,日後不論是誰登基,這慶國怎麼容得下你?怎麼容得下監察院?」

  范閑平靜聽著。二皇子繼續說道:「你之所以怕,是因為你是聰明人,你知道你如今權勢雖然滔天,卻只是浮雲而已,甚至及不上一張薄紙結實。」

  二皇子歎息著:「因為你手頭的一切權力,都是父皇給你的,只需要一道詔書,你就可以被貶下凡塵,永世不得翻身……父皇雖然寵愛你,但也不是沒有提防你,這幾年任何路子都由著你在闖,卻絕對不會讓你染指軍隊,其中深意,想來不用我提醒。」

  最後二皇子總結道:「正因為你怕了,所以你要……自削權柄!」

  ***

  大皇子喝了一口酒,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兄弟像兩隻鬥雞一樣說著話。

  范閑沉默了很久,沒有接二皇子這句話,只是輕聲說道:「權力本是浮雲。這天下何曾有過不敗的將軍,不滅的大族?殿下是皇子,心在天下,我卻只是臣子,我要保我自身及家族康寧……」

  二皇子截住他的話頭,冷冷說道:「本王知道,你堂堂詩仙,向來不以皇室血脈為榮,反而刻意回避此點。但你捫心自問,若不是你厭惡的皇室血脈,你豈能活到今日還能活的如此榮光?」

  一座四兄弟,二人沉默,二人對峙。

  「放手吧。」二皇子誠懇說道:「你的力量其實都是虛的。你不敢殺本王,便只能眼看著一天一天地過去,而你卻一天一天地危險。既然你已經察覺到了這點,為什麼不乾脆放手的更徹底一些?以你在這天下的聲名,你是婉兒的相公,你是父皇的兒子,你是北齊的座上客……誰會為難你?誰敢冒著不必要的風險為難你?靈兒說過,你最喜歡周遊世界,那何必還困於這險惡京都,無法自拔?」

  范閑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手指頭緩緩捏弄著酒杯,開口說道:「殿下,先前便說過……我與你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抬起頭來,面上容光一湛,望著二皇子平靜說道:「一年前在這樓子外的茶鋪裡就曾經說過,你不放手,我便要打到你放手,而且事實證明了,如今的我,有這個實力……茶鋪裡的八家將,你再也看不到了,這就是很充分的證明。」

  聽到茶鋪二字,二皇子面容頓時一凝,想到了一年多前的秋天,在抱月樓外茶鋪裡與范閑的那番對話。其時的對話,是發生在王爺與臣子之間,而一年過去,范閑的權勢像吹氣球一樣地膨脹起來,最關鍵的是,兩個人的真實身份也逐漸平齊了。

  「我為何放手?」二皇子有些神經質地自嘲說道。

  「殿下中了長公主的毒,我來替你解。」范閑一句不退,冷漠說道:「當初的話依然有效,殿下何時與長公主保持距離,真正放手,本官許你……一世平安。」

  「你憑什麼?」二皇子認真地看著范閑的眼睛,「難道就憑監察院和銀子?」

  范閑搖搖頭,說道:「不憑什麼,只是我欠皇妃一個人情,欠婉兒一個承諾,今夜之事,殿下應該心中清楚,我便是要清空殿下私己的力量,將你從這潭爛水裡打將出來。」

  二皇子一想到今夜自己所遭受的巨大損失,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那抹淒寒,陰怒說道:「為什麼是我?父皇不止我一個兒子,你也是!」

  「我沒有一絲野望,我只是一位臣子。」范閑說道:「再過兩天,殿下便會知道我的誠意。至於其餘的殿下,一位是我的學生,我會把他打乖一些,大殿下更喜歡喝酒,太子我不理會,只好針對您了……您說的對,這血脈總是值得尊重一二的,所以我會盡一切力量阻止那種可怕的事情發生。」

  二皇子心頭一寒。屏風有一個縫隙沒有擋好,冬日裡的寒風開始在抱月樓內部緩緩飄蕩。范閑最後說道:「請殿下牢記一點,陛下春秋正盛,不希望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卷六 第五十二章 霧

  二皇子離開了抱月樓,他的臉色有些異樣的冷漠。不論在這一番談話之中,他獲取了何樣的信息,對於范閑的宗旨有幾分信任與畏懼,但是今夜的事實已經證明了許多。他在京中的勢力已經被范閑毫不留情地連根拔起,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堅決地依靠在長公主那邊,一條就是如范閑所想,老老實實地退出奪嫡的戰爭。

  沒有實力,拿什麼去爭?但二皇子心裡也明白,事態這樣發展下去,如果范閑今天晚上沒有掃蕩自己的勢力,那麼在不久的將來,要不是慶國陷入一場動盪之中,要不就是自己會被無情地清除。

  但他不會對范閑有絲毫感激的情緒,因為范閑逼著他上了絕路。

  大皇子與范閑說了幾句話之後,也滿臉憂色地離開了抱月樓,同時還帶走了三皇子。皇室幾位兄弟間的談話並不怎麼愉快,而老三要回宮,他身為禁軍統領順路帶回去比較合適。

  此時夜漸漸深了,如果天上沒有那些厚厚的雪雲,一定能夠看到月兒移到了中夜應該在的位置。

  范閑沒有離開抱月樓,他一個人坐了很久,讓樓裡整治了一盆清湯羊肉片吃了,吃的渾身有些發熱,又飲了幾杯酒,才緩緩站起,走到窗邊往下看了兩眼。

  窗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京都府與守備師的人都撤走了,抱月樓今日歇業,姑娘們也早睡了,只留了幾個機靈的人在侍候他。

  樓內紅燭靜立。范閑讓石清兒準備了一桶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

  洗完澡後,他搓著有些發紅的臉頰,問道:「大皇子這兩天有沒有去羊蔥巷?」

  石清兒在一旁聽著,知道大老闆說的是那個胡族公主的事情,搖了搖頭,正準備上前服侍他穿衣服,卻被他揮手喚了出去。

  不一時,桑文進來了,這位溫婉的抱月樓掌櫃,微蹲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貼身內衣穿好,手指從他勻稱的肌肉表面滑過,不由微微一怔,卻不敢多有動作,又仔細地將僅三指寬的暗弩系在了他的左手小臂上。

  穿上靴子,將黑色細長的弩首插入靴中,桑文站起身來,對范閑的服裝進行最後的整理,保護那件黑色的監察院官服遮蔽住了范閑每一面可能受到傷害的肌膚,才點了點頭。

  范閑微微一笑表示讚賞,確認了身上的藥丸沒有遺失,拍了拍桑文的腦袋,往房外走去。

  桑文微微一怔說道:「大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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