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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〇


  聯想到今天范閑在抱月樓宴請眾人,自然所有人都隱約猜到,這事情是監察院做的。

  眾人都在等著范閑的回答,席上的氣氛有些厲殺沉默。

  范閑溫和問道:「什麼事情?」

  二皇子笑了笑,笑容裡有些苦澀,內心深處有些冰涼,盤在身上的雙腳有些酸麻,看著對面那位監察院的年輕提司,竟似像看到了一頭微笑的惡魔,自己身為皇子……卻是不知道應該馬上做出何等樣的反應。

  所以他舉杯,自飲,一飲而盡,胸中微微生辣生痛。

  沉默片刻之後,樞密院曲向東副使大人盯著范閑的雙眼,寒聲說道:「今夜命案迭發,二殿下王府中的六名家將同時被人殺死,小范大人可知曉此事?」

  此話一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的大皇子愕然看著范閑,便是一直窩在美人懷裡裝糊塗的太子殿下也驚呼一聲,霍地從美人懷中坐起!

  太子殿下愣愣看著范閑鎮定的面容,心裡無比震驚。他是知道范閑今天沒存什麼好心,但實在是沒有想到,范閑反撲的手段竟是這樣的簡單、直接、粗暴,不講道理,不忌後果。

  便在眾人的注視下,范閑……偏了偏頭,帶著一絲疑惑一絲不屑……輕聲說道:「噢?都死了嗎?」

  二皇子此時將將把酒杯擱下,卻聽著范閑的這一句疑問,胸中情緒一蕩,那股憤怒、鬱結、一絲絲不解、一絲絲仇恨的負面情緒終於控制不住,落杯時稍重,酒杯啪的一聲矗在案面上,將杯旁的酒樽打歪了。

  從席上諸人的面色中得知那六名家將真的全死了,范閑心中就像是有甘泉流過一般暢美,也未刻意遮掩自己的表情,微笑說道:「二皇子的家將,怎麼問到本官頭上?向來聽聞二皇子這些家將在京都裡行走囂張的狠,指不定得罪了什麼得罪不起的人。」

  這是開席以來,他第一次自稱本官,至於京都有什麼人是八家將曾經得罪過,卻得罪不起的人……很明顯,那個人姓范。

  席間一片沉默,二皇子怔怔望著范閑的臉,忽然笑了起來,知道不論是不是對方做的這件事情,但能夠有能力在酒席這麼短的時間內,將自己的武力全部清除,監察院的實力,便不是自己這個皇子所能正面對抗的。

  他舉杯敬范閑,誠懇說道:「提司大人好手段……好魄力。」

  范閑舉杯相迎,安慰說道:「殿下節哀,死的不去,活的不來,新陳代謝,都是這個樣子的。」

  ***

  樞密院曲副使看著上手方這兩位看上去頗有幾分神似的「皇子」,內心深處不由升起一股荒謬的情緒,由眼下看,二殿下自然遠遠不是范閑的對手,可是從名份上,范閑畢竟是臣,他從哪裡來的這麼天大的野膽?

  曲向東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怯懦了,可依然忍不住對范閑開口問道:「小范大人,那今夜監察院四處出動,緝拿了幾十名朝廷官員的事,你總該知道吧?」

  范閑小心地用雙手將酒杯放回案上,抬起頭來說道:「本官乃監察院提司兼一處主官,奉聖命監察京都吏治,本官不點頭,誰敢去捉那些蛀蟲?」

  §卷六 第五十一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終)

  這世道,無官不貪,只看貪大貪小罷了,滿朝盡是蛀蟲,只看蟲身是肥是瘦,不如此,慶國的朝廷上為何會硬生生突起一個叫做監察院的畸形院司?

  但正如范閑在一處裡整風時發現的那樣,監察院也是人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官場,監察院想一世這樣冷厲下去,基本上不可能。

  而且監察院不是神仙,三品以上的,它管不著,皇帝不賜旨,軍方的事情它也管不著。就算陳萍萍和范閑加起來,監察院也不可能改變太多的現狀,歸根結底一句話,監察院不是查貪官,只是依著皇帝的意思時不時清一清吏治,平息一下民怨,騰出一些空子,維持一下統治。

  若真要查去,陳萍萍園子裡的美人兒,范閑在內庫裡撈的油水,得往外吐多久……遑論那位坐在皇宮裡的九五至尊。

  別說皇帝不用貪,他是天下至貪,貪了整個天下,監察院能怎嘀?

  ***

  但正因為人人皆貪,所以當監察院因為范閑的癲狂而要做些什麼的時候,是顯得那樣的水到渠成,相當自然。在這個黑夜裡,監察院一處全員出動,向著那些巷中街角的府邸撲去,不知道逮了多少與二皇子、信陽方面聯繫緊密的下層官員。

  三品以上自然是一個不能動,可是這些下層官員才是朝廷真正需要憑恃的幹臣。今夜抱月樓中諸人已然知曉了監察院先前的行動,又得到了范閑的親口承認,不由面上露出無比震驚的表情。

  樞密院副使曲向東沉默了下來,深深地看了范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今夜的消息雖不明確,但看得出來,監察院首沖的目標還是信陽和二皇子一系,與軍方沒有太深的牽連。

  他雖然不明白范閑為什麼會忽然間使出這種等而下之的手段,但是監察院的行動力與范閑的狠厲,已經讓他感到了一絲畏懼。

  樓中美人在懷,樓外殺人捕人,便有那雪,又豈能將血腥味道全數掩住。

  不是所有的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陷入了沉默,當那五名報信的官員小心翼翼退出屏風之後,大皇子沉著臉,望著范閑問道:「為什麼?」

  監察院與信陽一系的衝突由來已久,發端於六年前的內庫之爭,埋因于二皇子借宴請欲在牛欄街上刺殺范閑一事,又有眾人所坐的抱月樓引出的那個秋天的故事。

  在那個秋天裡,范閑奪了抱月樓,殺了謝必安,陰了京都府,毀了二皇子與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名聲,生生將北方的崔家打成了叛逆。

  秋天之後的這一年,范閑下江南,鎮明家,收內庫,于膠州殺常昆。

  在所有人看來,范閑對二皇子和信陽一系的報復已經足夠嚴厲,撈回了足夠多的好處,沒道理在今天的夜裡如此強橫地再次出手。

  范閑沉默了少許後,平靜說道:「為什麼?因為本官奉旨清查吏治。」

  席間一片沉默,太子高坐于上沒有去看范閑,反而帶著幾絲頗堪捉摸的神色,看著二皇子的面色。大皇子搖頭歎息道:「京中太平沒兩天,你們怎麼就不能消停一些?」

  范閑知道大皇子說的是真心話,這位如今的禁軍大統領自幼與二皇子交好,但因為寧才人和婉兒的緣故,現如今卻是站在自己這一方,身處其中,自然難免有些難為。他聽著這話,忍不住歎息道:「太平?我一年沒有回京,看來京都就太平了一整年。莫非我真是個災星……難怪在京都郊外的山谷裡,沒有人肯讓我太平些。」

  席間再次沉默,諸位大人物隱約明白,這是范閑在為山谷之事找場面,只是……這場面找的有些太大,太荒唐了。

  「世上很多事情都很荒唐。」范閑似乎知道這些大人物的心裡在想些什麼,自嘲說道:「就像山谷裡下官被刺殺一事,朝廷一直在查著,可是就因為沒有證據,便始終拿不出個說法來。」

  他緩緩說道:「誰來理會我的屬下?先前講過,我那名車夫在第一枝弩箭到來之時,我想將他搶回廂中,他卻硬生生站了起來,替我擋了一擋……我時常在問自己,如果一直尋不出什麼證據,我便一日不能為他做些什麼?」

  江南總督薛清意味深長地看了范閑一眼。

  太子緩緩說道:「朝廷自然是要查的。」這是他今夜第三次說這句話了。

  范閑點點頭,笑道:「便是這件事情,讓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

  ***

  「從前的森林裡,有一隻小白兔,它一大早就高高興興地出了門,然後它遇見了大灰狼,大灰狼一把抓住小白兔『啪啪!』抽了它兩個大嘴巴,然後說:我叫你不戴帽子!」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麼范閑忽然會講起這種小孩子聽的故事來,只聽著范閑繼續說:「第二天,小白兔戴上帽子又出門了,走著走著又遇見了大灰狼,大灰狼又一把抓過小白兔——『啪啪!』抽了它兩個大嘴巴:我讓你戴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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