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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


  但洪常青也不敢去問,只是老老實實站在范閑的身後,隨時遞上酒水與水果零食。

  「什麼時候到澹州?」范閑忽然開口問道。

  洪常青愣了愣,去問了問水師校官,回來應道:「下午。」

  范閑點點頭,忽然歎了口氣。

  洪常青想了想,猶豫著開口問道:「大人因何歎氣?」

  這下輪到范閑愣了,他沉默了半天沒有回話,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有些好笑,又並不怎麼好笑的事實,跟著自己的心腹……不論是最開始的王啟年,還是後來的鄧子越、蘇文茂,在跟自己久了以後,似乎都會往捧哏的方向發展,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老王那樣的天賦。

  比如這句:「大人因何歎氣?」

  是不是很像那句:「主公因何發笑?」

  范閑苦笑著,這才想明白了這件事情裡的根源,這些心腹之所以湊著趣,不是因為旁的,只是因為自己是主公,他們有意無意間都會拍自己馬屁,哄自己開心,替自己解憂。

  想來想去,似乎也就是小言同學氣質異于常人啊。

  范閑笑了起來,順著洪常青的話說道:「近鄉情怯,人之常情。」

  他在澹州生活了十六年,離開了兩年多,驟要回家,總是要有些莫名的情緒,不知奶奶身體可好,府上那些丫環們嫁人了沒,崖上的小黃花還是那麼瑟瑟微微地開著?自己離開以後,還有沒有人會站在屋頂上大喊下雨收衣服?自己自幼夢想的紈絝敵人,有沒有產生?……冬兒,冬兒,你的豆腐賣的怎麼樣?

  洪常青呵呵笑了笑,卻不知道提司大人怯的是什麼,心想您已經是朝廷重臣,以欽差大人的身份返鄉,正是光宗耀祖,錦衣日行,應該是快意無比,怎麼還這般擔心?

  范閑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的家鄉就是在泉州?」

  「是啊,土生土長的。」

  「嗯,什麼時候找機會回去看看吧。」

  「是。」

  兩個人身份不同,自然也沒有太多話可以聊,范閑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上岸之後,馬上去拿最近這幾天的院報。」

  洪常青一聽提到了公事,面色一肅,沉聲應道:「是。」

  便在這一刹那,范閑已經提前結束了幾天的逍遙海上游,回復到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中,而將那個猴子似的自己重新掩藏了起來。

  他的薄唇微抿著,英俊的面容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向江南傳令,所有手段繼續,但不要過度,一切等我年後從京都回來再說。」

  「是。」

  「你跟在我身邊,膠州過來的那七個人讓他們去江南,幫幫鄧子越。」

  「是。」

  膠州事變中亮了相的八名監察院官員都被范閑帶走了,因為處置膠州事變用的手法比較粗暴,軍中一天沒有肅清,范閑可不願意自己的手下去承擔這種風險。老秦家那位子侄輩的人已經接手了膠州水師,對於參與了事變的一千多名官兵如何處置,如何在不引起大騷動的情況下肅清,是老秦家需要考慮的事情,范閑不用再管。

  他只是擔心自己的門生侯季常,關於膠州水師走私的事情,季常出了不少力,問題是范閑目前還必須把他放在膠州,年後朝廷的嘉獎令一至,季常定然是要升官的,而且膠州有吳格非在,那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處理。

  至於那位……許茂才……范閑微微笑著,就讓他繼續埋著吧,說不定哪天就有用了。

  發現提司大人重新陷入沉思之中,洪常青不敢打擾,安靜地在一邊等候著。范閑忽然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很急著把明家剿了?」

  洪常青自從小島上活下來後,便一直陷入在那類似場景的噩夢之中,此時驟然聽著提司大人說破了自己隱藏極深的心事,面色一懼,跪了下去:「下官不敢打擾大人計劃。」

  范閑微笑著說道:「明家啊……蹦躂不了幾天了。」

  下江南耗時耗力如此之大,雖然看似明家依然在苟延殘喘著,但范閑清楚,花了這麼大的代價,自己早就已經給明家套上了一根繩索,就像明青達套在他母親脖子上的那根。

  明老太君死了,那繩索只是需要後來緊一緊,明家就會死了,只是看范閑什麼時候有空去緊一緊。明青城,四爺,招商,內庫……范閑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

  下午時分,大船繞過一片銀沙灘似的海灣,便能遠遠瞧見一座並不怎麼繁忙的海港,海港四周有海鷗在上下飛舞著,遠處夕陽照耀下的海面微微起伏,如同金浪一般,金浪下卻隱著玉流,應該是魚群。

  洪常青看著那些海鷗,忍不住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范閑站起身來,看著海港處準備迎接自己的官員,看著那些提前就已經到達了澹州,準備迎接自己的黑騎,忍不住笑了起來。

  州到了,海上生活結束了,在這一刻,范閑有著雙重的懷念,雙重的感歎。

  §卷六 第二十章 榮歸(一)

  話說掛著白帆的船兒正沿著海灣起起伏伏的曲線往那邊緩緩行著,澹州港那方向已經來了一艘小船,小船駛的極快,不一會兒功夫便貼近了大船,船上漢子打手勢示意,兩艘船緩緩地靠在了一起。

  繩梯放了下去,一個滿頭大汗的官員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

  這時候范閑已經換上了尋常穿的衣服,正在往腳上套鞋子,一時也來不及說什麼,點點頭示意那位官員開口說話。

  那位官員抹去額頭的汗,顫抖著聲音說道:「下官乃是澹州典吏,特來恭迎欽差大人返鄉省親。」

  聽著這話,范閑愣了愣,他先前沒有留意來者的官服,聽來人自報典吏,不免有些意外。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被阿諛奉承的人,但也清楚,堂堂監察院提司、欽差大人回到故鄉,澹州的父母官們肯定會覺得臉上大有光彩,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拍自己馬屁……怎麼知州沒有來,來的卻是位典吏?

  他下意識裡看了看遠方碼頭上像螞蟻一樣的人們,眯眼說道:「知州大人呢?」

  只是無心的一句話,落在那位澹州典吏耳中卻如同天雷一般,他嚇的不淺,哭喪著臉說道:「大人得了大人要到的消息,這時候應該往碼頭上趕來接大人,大人不要怪罪大人,實在是……大人不知道大人到的這般早。」

  這連串大人大人的將范閑也繞糊塗了,品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澹城沒有想到自己的船竟會到的這麼快。

  他笑了笑,說道:「有什麼好怪罪的,只是私人返鄉,哪裡用得著這麼大陣仗迎接。」

  可是碼頭上已然是大陣仗了,范閑目力驚人,隱約看著有人正在匆忙地準備搭涼棚,又有官員在往那邊趕,而聚著的澹州百姓更是不少。

  澹典吏心下稍安,壯著膽子微微抬頭,打量了一眼這位已經兩年沒有回到澹州的大人物,他是在范閑走後才調來澹州,所以聽多了伯爵府那位奇怪少爺的傳言,在官場之上,這兩年更是聽多了小范大人在京都、在天下所做出的光彩事業,所以對於這位從澹州走出去的人物早已充滿了好奇。

  「果然……是天上人物。」典吏被范閑的容貌震了下,馬上低下頭稟報了今天的情況。

  原來林婉兒這位郡主娘娘帶著三皇子和一幫子人回到了澹州,早已驚動了全城。這澹城自從海港生意敗落之後,早已成了偏處一隅的小地方,雖說陛下年年施恩減賦,民生安樂,可是……誰看見過這等大的陣勢,這可是皇子與郡主啊!

  人們都在猜測,既然妻子與學生都回來了,自然小范大人也是要回來的,所以早就做了準備,只是沒有想到范閑在膠州處理事情,一應官員百姓都不清楚范閑什麼時候到,漸漸松了心思。直到今天,城外忽然來了一支全黑色的騎兵,穿過城防,直接來到了碼頭開始佈防,百姓們才猜到了小范大人便是今天就到。

  時間太緊,所以只有湊巧聞知此事的典吏趕了過來,而澹州知州和那些官員們只怕還在府裡避暑,這時候正在忙著穿衣服往這邊趕。

  澹州典吏生怕州府來不及佈置好,讓范閑這位大人物生出忿怒之意,所以趕緊坐著小船上來請罪。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范閑的神色。

  范閑忽然開口問道:「老太太還好吧?」

  典吏諂媚笑道:「老人家身子康健的很,知州大人時常入府請安。」

  「嗯,婉……嗯?」范閑忽然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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