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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三


  海棠看著這無賴,無可奈何說道:「須知我想過,我以後還是準備要嫁人的。」

  范閑的腳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兩下,舒服地歎息了一聲,又有些意外與失望,居然沒有碰到海棠的腳,看來對面的姑娘家是盤腿坐著的。

  他說道:「我是姦夫。」然後又笑著說道:「你是淫婦。」

  「當然。」他笑著說道:「這是外面傳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范閑說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卻並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今既已耽了虛名,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反正如此了,不若我們另有道理……」

  這番話說的何其幽怨。

  海棠卻只歎了口氣:「這節雖沒刊印出來,但思思前兩天抄後也拿來給我看過,七十七回晴雯說的話,你何苦再拿來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寶二爺,你也不是俏丫環,葉流雲也並未傷到你要死的地步,在這處扮著哀怨,卻不知心裡正怒著什麼事。」

  范閑自嘲笑著搖搖頭,一時沒有開口。

  書房改成的臥室裡就這樣陷入在安靜之中。

  「我不是喜歡玩曖昧。」范閑輕聲說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我確實挺喜歡和你呆在一起說說話。」

  海棠明亮的雙眸在黑夜之中泛著光芒。

  「可現在咱們確實很曖昧。」范閑微笑著說道:「本來想來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卻沒想到,偶一心動,發現另一樁苦事。」

  「每個人都是會嫁人的。」

  范閑半靠在床腳,雙眼微閉,說道:「可是為什麼想到你以後要嫁給別人,我的心裡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裡笑意漸盈,盈成月兒,盈成水裡的月兒,盈成竹籃子裡漸漸漏下的水絲中的縷縷月兒,雙手輕輕拉扯著被角,蓋在自己的胸上,望著范閑那張臉,緩緩說道:「那……嫁給你怎麼樣?」

  §卷五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子保佑天下的黎民

  海棠說的這句話,讓范閑感覺很好、很強大。此時這一對年輕男女同蓋一席大被,於月夜之下,輕聲說著這一等動心事情,難免不會淪入很黃、很暴力的俗套結尾……

  但范閑並未吃驚,也沒有嚇得鑽到床下,更沒有化狼撲過去,只是很誠懇很認真很直接地說道:「很好,我們商量一下婚期吧。」

  ***

  這句話是回應的那句「嫁給你怎麼樣……」,所以此時輪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繭自縛的感覺,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范閑清柔面容下的無恥與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頭,心裡也在犯嘀咕,怎麼就冒了那麼一句出來?

  話說這一年裡,她與范閒時常相處,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養出了一種超乎友情,卻近似家人的親近與默契感。范閑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眉頭一挑,笑著說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海棠抬起臉來,笑著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頭。」范閑正色繼續。

  海棠微微偏頭:「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身份。」范閑微笑道。

  這無頭無尾的幾句話,就已經很明確地擺出了橫亙在二人間的障礙與問題。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雖未說些甜言蜜語小情話,但以月光為證,卻將對方的心思琢磨的通通透透。

  世間庸人無數,於紅塵中難得覓得一知己,誰肯輕易錯過,放過?

  可問題在於,慶國皇帝肯定不希望范閑在擁有了如此大的權力下,又得北齊天一道如此強悍的外援,而北齊的皇太后,這一年裡也在急著給海棠尋覓一個門當戶對的年輕俊彥,怎麼都不可能讓海棠自己處理。

  范閑海棠二人在各自國度裡的地位,都註定了兩個人如果打破目前的局面,正大光明地並肩站在一處,都會面臨著難以想像的壓力。

  南慶這邊還好處理一些,慶國皇帝就算不喜歡范閑再得外援,但以皇帝強大的自信心,難免不會想到,借著范閑的情事,可以讓北齊方面實力再次削弱,范閑可以用這個理由去說服自己那個不怎麼親近的父親。

  而在南慶民眾看來,范閑娶了海棠,這也是給慶人爭臉的大喜事,佔便宜的事情,誰不願意做?

  而北齊方面的阻力一定相當大,姑且不論北齊一向自詡為正統的臣民們能不能接受,自己國度的驕傲,聖女海棠,一代天脈者嫁給那些自己內心深處根本瞧不起的南蠻子,包括皇太后與苦荷在內,都會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交換留學生,雙方有得商量,嫁姑娘這種事情,明顯是北齊人吃虧,怎麼肯幹?

  至於那個小皇帝,便是連范閑都有些佩服其人的手段,更不奢望他會放手,范閑自嘲笑著說道:「你來江南,你家那小皇帝是請你監督我掙銀子……如果你變成我家的黃臉婆,咱們這就算是開夫妻店,隨便弄他的錢花,他不得氣死?」

  海棠笑了起來,說道:「他若聽著你這話,才得氣死。」

  范閑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若嫁給我後,咱們一大家子去個僻靜地方度此餘生,倒也使得,管兩國朝廷會怒成什麼模樣。」

  海棠似笑非笑望著他:「你甘心?」

  范閑略一沉默,不甘示弱地回望著她:「莫非你就甘心?」

  二人對望一眼,知道彼此心中都有牽絆,對這世間都存有一分善意,雖然范閑的善意發自自私的內心,海棠的善意源自善良的本性,可是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輕身而走,於雲外冷漠地注視著世間發生的一切。

  都是入世之人,如何出塵?

  房間裡再次沉默了起來,華園上方的夜空中,彎彎的眉月忽而穿過了煙霧般的淡雲,光亮微增,映在園間的牆上池中,反射入屋,給這張大床,一方錦被,兩位妙人蒙上了一層光暈。

  海棠靜靜看著他,忽而微笑說道:「關鍵是,你已經娶妻了。」

  ***

  范閑沉默了下來,知道這句話不好應,重生於這個世上已經近二十年,卻從未聽說過有娶兩個妻子的習俗,雖然自己在懸崖之上,與五竹叔曾經說過三個代表以及三大宗旨,其中一項就是要娶很多很多的老婆,可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想當一個獨擁眾美的大仲馬,實際上……是非常難的。

  關鍵在於,自己眼光太高啊……他無恥地歎息著,婉兒且不必說,宮中最得寵的郡主娘娘,面前這已經不再捨得放手的海棠,在北齊的地位也是無比崇高,先前已經羅列出了那般多的障礙,如果讓海棠入門做妾?

  范閑打了個寒顫,自己都覺得這事兒有些嗝應,而且相信北齊人肯定會發瘋,說不定兩國再次開戰也說不定。

  「冷嗎?」海棠含笑望著他,雙手拉扯著被褥,小心翼翼地蓋著肩頭。

  范閑苦笑歎息著:「是心寒。」

  夜確實有些涼了,大被同眠,奈何卻遮不住二人身,海棠拉過去了少許,范閑的上半身便空在外面,略一瑟縮,便拉了回來。

  唰的一聲,海棠一怔,發現被子被他搶走了,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又搶了回來。

  范閑嘿嘿一笑,也不說話,複又奪回。

  兩個人就在床上做著搶被窩的幼稚遊戲。幸虧彼此都沒有用上真氣,不然被子何辜?早就要化作萬千棉絮隨夜風而舞,車裂而亡。不過被子何幸?竟能被如今世上年輕一代最出名最強大的兩個人爭奪著,寸土不讓。

  被子又不是玉璽。

  這兩個人如果按照原初的歷史進程,或許在若干年後,應該是站在彼此的國家,爭奪天下,而如今既然開始爭被子了,那天下……就別爭了。

  上天保佑世間的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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