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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八


  說話間,他緩緩抽出劍,雪亮鋒芒此時並無一絲反光,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只穩定而潔白的手掌中。

  范閑眼簾一跳,集蓄心神,拼命將舌尖一咬,痛楚讓自己清醒了少許。生死存恨之際,什麼計謀鬥智都是假的,他惶惶然將身後雪山處洶湧的霸道真氣盡數逼了出來,運至雙拳處,往前方一擊!

  擊在桌上。

  伴隨著一聲怪異的尖叫,范閑整個人被自己霸道的雙拳震了起來,身子在空中一扭,就像一隻狼狽的土狗一樣,惶惶然,淒淒然,速度十分令人驚佩地化作一道黑線,往樓外沖去!

  ***

  范閑掠到了長街之上,整個人飄浮在空氣中,雙眼裡卻全是驚駭之色。即便此時,他依然能感覺到身後那一抹厲然絕殺的劍意在追綴著自己,似乎隨時可能將自己斬成兩截。

  所以他一擰身,一彈腿,張口吐血,倏然再次加速,在空中翻了三個筋斗,腳尖一踢對面樓子的青幡,借著那軟彈之力,再化一道淡煙,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衛與監察院的劍手早已沖了過來,將他死死地護在了中間,層層疊疊,悍不畏死地做著人肉盾牌。

  不過一刹那,范閑便感覺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情況,一絲感動一閃即過,全身複又晉入最靈敏的狀態之中,隨時準備逃命!

  ***

  然而長街之上一片安靜,一片詭異的安靜。

  范閑不敢妄動,躲在護衛們的身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一絲蹊蹺,吩咐屬下們讓開了一道小縫。

  葉流雲已經不在抱月樓中。

  順著那些緊張的半死的下屬露出的那道縫隙,范閑看著蘇州城直直的長街盡頭,一個戴著笠帽的布衣人,正拎著一個人,緩緩向城門處走去。

  雖是緩緩地走著,但對方似乎一步便有十數丈,漸漸遠離。

  范閑咽了口唾沫,潤了潤火辣的嗓子,滿臉疑惑地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站在長街之上,看著遠方葉流雲的背影發呆。

  ***

  高達已經從對面樓下來,看到平安無事的提司大人,大喜過望,顫抖著聲音說道:「大人,沒事吧?」

  范閑將有些顫抖的雙手藏在身後,強自平靜說道:「能有什麼事?」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葉流雲的背影消失在城門之中。

  便在此時,誰也沒有察覺到抱月樓頂樓,除了高達斬出的那個口子之外,漸漸又有了些新的變化。在范閑雙拳擊碎的桌礫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的地方,那層厚厚的紅色油漆忽然間裂開了一道口子。

  范閑逃命時扔下的那摺扇卻不知所蹤。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聲裂的更開,就像是一道淒慘的傷口,皮膚正往外翻著,露出裡面的木質。

  然後……裡面的實木也緩緩裂開了!

  裂痕深不見底,直似已經貫穿了這粗大的廊柱!

  其實不止這一根柱子,整座抱月樓頂樓的木柱、欄杆,廂壁、擺投、花幾,沿著半人高的地方都開始生出一道裂口,裂口漸漸蔓延,漸漸拉伸,逐漸連成一體,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間沿著那處畫了一道墨線。

  只是這線不是用墨畫的,是用劍畫的。

  喀喇一聲脆響,首先傾倒的,是擺在抱月樓頂樓一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後便是一聲巨響。

  ***

  長街上早已清空,只有范閑與團團圍住他的幾十名親信下屬,聽著聲音,這些人們下意識抬頭往右上方望去。

  然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范閑在內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滿著震驚與恐懼,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張著,露出裡面或完好潔白,或滿是茶漬,或缺了幾顆的牙齒,以至於那漸漸漫天彌起的灰塵木礫吹入他們的嘴中,他們也沒有絲毫反應。

  抱月樓塌了!

  準確的說,應該是抱月樓的頂樓塌了。

  更準確的說是,抱月樓頂樓的一半,此時正以一種決絕的姿態,按照完美的設計,整整齊齊地塌了下來,震起漫天灰塵!

  灰塵漸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樓頂樓就像是被一柄天劍從中斬開一般,上面的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齊齊的廂板與擺設。

  斷的很整齊,斷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劍從中剖開一般。

  當然,此時所有人都清楚,這確實就是被一個「人」用一把劍剖開的。

  眾人的心裡重新浮現出最開始的那種感覺——這個人,不是人。

  ***

  范閑是長街之上第一個閉上嘴巴的人,他看著早已杳無人跡的城門處,再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半闕殘樓,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臉,說服自己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等監察院眾人及虎衛們回過神來,投往范閑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滿了震驚與後怕,還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麼活著出來的?

  這個問題……范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鄧子越。」范閑的嗓音有些嘶啞,眼圈裡充溢著不健康的紅色,一面咳著一面說道:「你去一趟那邊。」

  鄧子越這時候明顯還處於半癡呆狀態下,等范閑惱火地說了兩遍,才醒了過來,趕緊應了聲。

  范閑將他招至身前,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投降,那就一定保住對方的性命。」

  鄧子越微愕,抬頭看著提司大人。

  范閑的眼中閃過一絲懍然,說道:「把人帶回來……不,讓黑騎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裡歎息著,再不要和自己扯什麼關係了,你們長輩的事情,讓你們長輩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經受不住這等精神上的折磨了。

  鄧子越領命,回頭看了一眼那半截殘樓,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顫著聲音問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誰?」

  范閑瞪了他一眼,說道:「高達不是說是四顧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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