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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〇


  華園一如平常般平靜,倒是江南路總督衙門怕發生民變,調了一隊兵士守在了華園之前,將那些激動憤怒的士子們驅趕到了長街盡頭。

  當天下午,總督薛清在重兵護衛之下,艱難無比地通過了激動的人群,進入了華園。

  在書房之中,他與范閑兩個人爭執了半天,結果誰也無法說服誰,最後薛清沒奈何問道:「就這般激得民眾圍園不走,朝廷的顏面何存?」

  范閑冷漠說道:「圍困皇子,意圖不軌,你再不動兵,我就要動兵了。」

  薛清一怔,這才想起明園裡還住著一位三皇子,任由蘇州市民圍住華園,傳回京都,自己這個總督不用做了,那些領頭的士子只怕也要賠上幾條性命。而他身為江南總督,是斷然不敢放任自己的轄境之內,出現如此可怕的事情,稍一沉忖之後,誠懇問道:「該怎麼辦?」

  以總督薛清的老辣城府,收拾一些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的學子乃是小問題,關鍵是他明白,此事明顯是范閑有意營造出來的氛圍,一朝不清楚范閑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他就沒有什麼必要硬插一手,將自己陷入這團亂泥之中。

  范閑看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些熱血年輕人,我也不想為難他們……只是這連著下雨,晚上凍的狠,熱血也會冷的,他們自然就會散了。」

  薛清眉頭微皺:「如果不散?」

  范閑冷笑道:「義憤不能當飯吃,到了晚上還不散,那就說明某些圍著園子的人,不是憑著義憤,而是有別的目的。」

  那些隱在暗處的人,所想達到的目的很簡單,不說激起民變,只消讓百姓們的反應更大一些,讓事情傳回京都,陛下總要有所反應才是。

  薛清微一沉忖,馬上明白了范閑的意思,說道:「這件事情要不要總督府出手?」

  范閑搖搖頭:「這是個壞名聲的事情,我自己擔著就好……大人,您就把華園看好就成,畢竟三殿下的安全是重中之重。」

  薛清明白了,心中不免生出一絲異樣與震動。如果按照官場上的常理,鎮壓民變一事,總要大家一起蒙著上面做,而范閑擺出這副孤耿頑倔模樣,還確實讓自己的壓力少了許多。

  商議已畢,薛清告辭而去。

  范閑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發呆,旋即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海棠去了多日,竟是還未回來,捉不到那位周先生,這一番明園之變便是丟了三分之一的利益。至於那些憤怒的蘇州市民,范閑根本毫不在乎……有明青達在那邊總領著,事情肯定不會超越激化的臨界線。問題是,很明顯這次的群眾運動背後,有很多隱在暗處人的影子。

  沒有人挑撥唆使,咱大慶朝畏畏懦懦慣了的小市民們,怎麼有膽子到欽差府邸前來亮兩嗓子?

  關於這件事情,范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如今又得了薛清的答覆,心中更是安寧一片。

  ***

  事情果然不出范閑所料,天色近暮時,外面的人群已經漸漸散了,只剩下那些頭戴方巾,面露義奮之色的學生,還有些不明身份的市民混在一起。有總督府的軍力看管著,這些人也只能在長街盡頭口頌經典,怒指欽差大人草菅人命,禍害江南百姓。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人群漸漸激動起來,往華園那邊逼了過去,總督府的軍士們一時又不敢下狠手,緩緩地向後退著。

  離華園越來越近了,人群停了下來,一片嘈雜之聲,各式難聽的話都罵了出去,不過學生們也不全是蠢蛋,知道罵歸罵,可罵的全是監察院如何如何,卻沒有涉及到范閑的祖宗十八代。

  天下皆知,范閑的祖宗就是皇帝陛下的祖宗,罵罵天下文人都恨之入骨的監察院尚可,罵陛下的祖宗十八代?大傢伙只是想替冤死的明老太君出口氣,可並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往裡面填。

  華園依然一片安靜,隱隱可見裡面的燈光閃爍,有絲竹之聲透過雨絲傳來。

  總督府的兵士們嚴陣以待,手中點燃了火把,照得華園之外一片亮堂。

  雨絲如線,早已打濕了仍然留在華園之外的那些學生們身上,他們面面相覷,擦乾淨臉上的雨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蘇州城已經這樣了,自己這些人已經這樣了,欽差大人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那樣!

  自己在雨裡淋著,欽差大人卻在聽戲,學子們莫名其妙地憤怒起來,才因疲憊而稍歇的怒駡之聲又高高響起。

  便在這一片怒駡聲中,一個穿著灰色單衣的人夾在人群之中,眼珠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便往華園裡扔了進去!

  那物事墜入園中,只發出一聲悶響,並沒有發生什麼爆炸之類的響聲。

  反而華園之中傳出一聲驚雷般的痛駡:「誰他媽的在扔狗血袋子!」

  ***

  扔狗血,這是侮人最甚的一種伎倆,雖然有些小孩子鬧彆扭的孩子氣,但扔進了欽差所在地華園,這事情可就大發了。

  學生們也愣了起來,罵人之聲稍歇,心想這是哪位同窗,竟有如此大的膽氣?

  便在思想之時,華園之上唰唰唰閃過三個黑影,正是監察院三名六處的劍手,冷冰冰地注視著園外街下的那些鬧事之人。

  眾人無由一靜,忽而有人暴出一聲喊:「監察院要殺人啦!咱們……!」

  一道影子殺入人群之中,煽風點火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隻鴨子被誰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人群一驚,從中分開,只見一位身穿布衣的大漢,手裡握著一個灰衣人的咽喉,冷冷地走了出來。

  身穿布衣的大漢,正是虎衛首領高達,奉范閑之命一直在外面盯著煽風點火的人,以他的本事,出手拿人自然是手到擒來。他將那名灰衣人往地上一扔,一腳踩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只聽那人胸骨一聲碎響。

  學生們看此慘景,熱血沖頭,將高達圍在了當中,高喊道:「殺人啦!監察院殺人啦!」

  這情景把四周的總督府將官唬了一跳,將馬一催便逼了上來,隨時便是個動兵鎮壓的勢頭。

  高達冷冷地將那灰衣人拎了起來,像搖麻袋一樣地搖晃著,叮叮噹當的,那人身上不知掉下了多少物事。

  「第一,他沒死。」

  回答高達這句話的,是那名灰衣人呻吟的聲音,學生們的情緒稍定。

  高達冷冷說道:「第二,你們是來求公道的,這個人是來誘使欽差大人殺你們的,有區別,所以區別對待……這是大人原話。」

  學生們這才醒過神來,往地上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只見那灰衣人身上掉落地上的不止有狗血袋子,還有火種與燈油之類,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如果任由此人夾在人群之中使壞,真的把華園燒了,這華園裡住著皇子與欽差大人,自己這些人絕對要被朝廷以暴徒的名義就地殺死。

  「大人原話二。」高達冷冷說道。

  眾人被他氣勢所懾,都老老實實地聽著。

  「胸中有不平,便要發出來。此為少年人之稟性,我不怪你等。」

  高達繼續陳述著范閑的話:「但受人唆使挑撥,卻不知真相,何其愚蠢?若有不平之意要抒,便要尋著個正確的途徑,就這般如市井潑婦般吵吵嚷嚷,真是羞壞了臉皮。」

  學生們聽著這些話,大感不服。有一領頭模樣的學生昂然而出:「監察院處事不公,逼死人命。學生亦曾往蘇州府報案,只是官官相護,且蘇州府畏懼監察院權勢,不敢接狀紙。敢問欽差大人,還有何等途徑可以任學生一舒不平之氣?」

  高達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大人說:既有膽氣來園外聚眾鬧事,可有膽氣入園內議事?」

  學生們頓時鬧將起來,有說進不得的,有說一定要進的,眾說紛紜,最後都將目光彙聚在先前出頭的那名學生身上,這學生乃是江南路白鹿學院的學生,姓方名廷石,出身貧寒,卻極有見識,一向深得同儕贊服,隱為學生首領。

  方廷石稍一斟酌,將牙一咬,從懷中取出這些日來收集到的萬民血書,捧至頭頂,說道:「學生願入園與大人一辯。」

  高達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拎著那名灰衣人便往園內走。方廷石略感不安,鼓起勇氣走了進去,同時勸阻了同窗們要求一起入內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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