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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四


  只有在宮中生活的人們才知道,陛下的心情並沒有真正的好轉,他的臉上依然帶著一絲憂愁與極細微的難過。

  皇帝是天下之主,是一宮之主,是所有人俯仰間需要注視的對象,是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所托,是所有人的前途富貴所望,所以宮裡的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無比緊張地猜忖著究竟陛下的心裡還藏著什麼心思。

  在太極殿與禦書房近身侍候的幾位老公公,早已混成了人精,對著各宮的試探問話,當然不肯發出任何聲音。而且在洪老公公的積威之下,各宮的嬤嬤太監們,也不敢問的過於明顯。

  長公主鬱鬱不樂地搬進了廣信宮後,馬上回復了往常的豔麗容顏,天天去太后身邊陪著說話,偶爾也去東宮見見皇后與太子。只是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這個時候,東宮裡的一位太監頭領便成了很重要的人物。

  因為他叫洪竹,一直在皇帝身邊做事,深得陛下喜歡,而且又在傳聞中與洪公公有些什麼親戚關係,對於太極殿和禦書房的人事也熟悉,如果讓這樣一個人去打探消息,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

  洪竹在東宮出任四品太監首領已經有三個月了,憑藉著皇帝派來的身份與自身小意妥帖的服侍,已經得到了皇后的認可……只是當然無法馬上獲得接納。不過皇后也給了洪竹足夠的好處,今番此事,也是想看看洪竹究竟可不可用,可用到何種程度。

  皇后娘娘微笑望著跪在身前的洪竹,心裡也有些喜歡這個小太監的知情識趣,眉清目秀,輕聲說道:「陛下心憂國事,本宮自然也想替陛下分擔分擔,雖說後宮不能妄幹國事,但是知曉陛下心情,也好做些羹湯奉上,讓陛下舒服些。」

  洪竹諂媚說道:「皇后娘娘想的周到。」

  「去問一下吧。」皇后歎了口氣,說道:「如果讓陛下知曉了,也莫要欺瞞,本就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莫害了你自己。」

  洪竹面現感動之色,領命而去。

  過不多時,這位宮中的新近紅人便在偌大的皇宮裡轉了幾圈,被拍了一通馬屁之後,不敢得意洋洋地繼續接受讚美,趕緊回了皇后宮中。

  他附到皇后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皇后微微蹙眉,貴氣十足的臉上隱現憂色,歎息道:「原來是為了國庫空虛之事,這大江江堤的修茸工程,本宮也是知曉的,從年前初冬一直拖到了如今,還不是因為沒錢的緣故……唉,本宮如果能空手變出銀子來,也能解了陛下的憂慮,可惜了……」

  洪竹嘿嘿笑道:「皇后娘娘貴為天下之母,哪裡需要為這些事情煩心?至於國庫,不是有范尚書打理著戶部?」

  皇后聽著戶部二字,眼睛一亮,狀作無意問道:「范尚書長年打理戶部,也算是勞苦功高,這國庫空虛……乃是進項的問題,他又有什麼法子?」

  洪竹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皇后看他神情,輕蔑一笑,說道:「小孩子家家,偏生有這麼多心事。」

  洪竹唬了一跳,趕緊跪了下來,苦著臉說道:「奴才不敢,只是在禦書房那……聽說陛下昨天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戶部做事無能,而且……」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戶部有官員虧空,暗調國帑,數目還很大,所以陛下……震怒。」

  皇后心頭一跳,馬上卻將面上神情遮掩住,微笑說道:「這些朝政就不要與本宮說了,陛下最近心情如何?時常在宮裡逛些什麼地方?」

  苦竹看了一眼四周,知道這是宮中的禁忌,將牙一咬,爬到皇后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什麼。

  皇后柳眉一豎,旋即無力一軟,雙唇微微顫抖,雙頰泛著蒼白,冷聲道:「小樓……又是小樓。」

  ***

  等洪竹滿心不安與害怕地出了宮門後,打從屏風的後方閃出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身著淡黃色的袍子,面部線條柔和,雙目清明有神。在宮中能穿這種服色的,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就只有太子殿下。

  如今的慶國太子殿下身體已經比前兩年養的好多了,至少臉上那種不健康的白色已經褪去了不少,這固然是因為皇后嚴加管教,不允許他在男女之事上耗費太多精力的緣故,也是因為年歲漸長,面對著紛繁的局勢,與幾位皇兄皇弟的步步進逼……不得已而做出的改變。

  對於太子來說,以往最大的敵人自然是二皇子,但當二皇子被范閑成功打的半身殘廢之後,他愕然發現,原本以為是自己最大助力的范閑——竟然也是父皇的兒子,而且還是父皇與那個女妖星的兒子!

  對東宮而言,與葉家早已結下了不可解的仇怨,所以太子目前最警惕的,當然就是遠在江南的范閑。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范閑的身世揭開之後,太子如果登基,范閑一定沒有善終,而范閑如果獨掌大權,也一定……不可能允許太子登基!

  「母后,戶部的事情,似乎可以動手了。」太子先前一直在屏風後面聽著皇后與洪竹的對話,說道。

  皇后閉目想了會兒,說道:「洪竹這個太監,究竟有多少可信之處?」

  「七成。」

  皇后微笑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洪竹本來在禦書房裡當差,跟在你父皇的身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如今雖然調來東宮,升了兩級,出任首領太監,權柄卻是比年前要差的遠了。」

  太子說道:「如果不是范閑將洪竹索賄的事情稟告了父皇……父皇也不會生氣把洪竹趕了出來。」

  這件事情在宮中人人皆知,都知道那日禦書房中的故事,都以為洪竹之所以離開禦書房,是因為他得罪了監察院提司大人范閑。

  皇后歎了口氣說道:「看陛下處置,他是真喜歡洪竹這個小太監……問題在於,本宮並不清楚,這件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

  太子沉思皺眉說道:「洪竹記恨范閑應該是確實的,宮裡的太監宮女都曾經聽過他咬牙切齒地說那件事情,至於父皇那邊……就算是用洪竹來監視孩兒,但孩兒自忖這大半年來一直沒有行差踏錯。」

  皇后點點頭,鳳眼之中閃過一抹殺意,冷笑道:「只要陛下動怒的原因是真的……戶部的事情就可以查一查,范建這人,不能再留在戶部了,不然范閑在江南掌內庫,范建在京都掌國庫,你將來的日子會很難過。」

  太子頷首應道:「孩兒一直牢記父皇教誨,只做父皇願意做的事情。」

  皇后皺眉說道:「我呆會兒去廣信宮問問你姑姑的意思。」

  驟聞長公主之名,太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芒,馬上卻極好地遮掩了下去,遲疑說道:「這次還是請姑姑那邊出面?」

  皇后搖了搖頭,冷笑說道:「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再說了,如今陛下讓她住進宮中,何嘗不是存著就近監視的意思?人在深宮,她想和朝中那些大臣聯繫可就不怎麼方便,你父親做事,雖然每每看似簡單,但其實心思卻妙的狠,這方面你要多學學……唉,你那姑姑,最近想怎麼動彈,可著實不方便哩。」

  這位名義上的國母歎息著,眼眉間卻透著股掩之不去的幸災樂禍味道,長公主在慶國的婦人間太過耀眼,一直隱隱都遮去了皇后的風采,叫她如何樂意?如今自己的丈夫對小姑子越看越不順眼,雖然理智上皇后知道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感性上仍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絲快慰。

  那個不要臉的小狐媚子!

  ***

  「我只是去通知她一聲。」皇后歎息著拍拍太子的肩膀,「你姑姑和老二的關係,你暫時要忍忍,不要再記得以前的事情。至於這次查戶部虧空的事情,我會找人去做……放心吧。」

  她的眉宇間湧起淡淡寒意:「雖然母后娘家已經被那些天殺的殺完了,但在朝中還是藏著些人的。至於范建……他調到國庫那麼多銀子去江南,難道以為瞞得住天下人?難道以為瞞得過陛下?陛下就算再喜歡范閑,可也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太子微驚,難怪戶部虧空的如此厲害,原來范建的膽子竟然這麼大!他這才知道母親與姑姑早就抓住了戶部的病根,難怪如此自信。

  皇后微笑說道:「戶部事後,天下又會太平幾天,范閑也不可能再像如今這般蹦躂了。仔細想想,在陛下的心裡,只要你不鬧出格的事情,就算與那些人爭上一爭,他也只會當沒看見,歸根結底,你終究是太子,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太子歎息了一聲:「歷朝歷代,或許也只有兒子這個太子當的最窩囊。」

  皇后冷笑道:「史上不知道多少太子在即位前,活的比你還不如!怕什麼?只要熬到登基的那日,有的是你揚眉吐氣的時候。」

  她接著冷冷說道:「母后之所以斷定陛下依然一心想讓你繼位,自然有我的道理。」

  太子惶急說道:「可是……老二雖然垮了,但老三下了江南,又一直被范閑帶著。」

  這是宮中最近暗中議論最多的一件事情。三皇子年紀輕輕卻隨著欽差大人下江南視事,名為學習,難道是要學習如何治國?於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便成了議論的中心地帶,不過這位柳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沉默著,矜持自守著。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咬牙說道:「連個黃口小兒都怕成這樣,你有什麼出息?」

  太子悶悶不樂道:「兒子實在看不出來……父親有您說的那個意思。」

  「沒那個意思,不早就廢了你!」皇后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太子苦笑道:「或許,父親就是在找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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