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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三


  林子裡再次回復了平靜,這些軍中善射者,脫去了自己的偽裝,另尋隱秘的換裝回營。

  出林之後,那名年輕的箭手已經換成了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裝,並沒有隨著大隊回營,而是東拐西轉出了山林,找到了回京的官道,路上搭了一個順風馬車,一路與那名商人說笑著,就這樣入了京都。

  入了京都城,這名箭手先是去吃了兩碗青菜粥,又在街邊買了一架紙風車,穿過南城大街,行過僻靜小巷,在一家說書堂的門口看了看,似乎沒有經受住今日話本的誘惑,進樓要了碗茶,一碟瓜子,開始聽書。

  聽了一陣,他似有些尿急,去了茅房。

  在茅房後出了院牆,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後,進入了一座府邸。這座府邸不知是誰家的,他走的如同在自己家裡一般輕鬆自在。

  入了書房,他拜倒於書桌之前,對著桌下那雙小巧的腳,稟報道:「殿下,已經除了。」

  「辛苦了。」慶國長公主殿下李雲睿微微一笑,這位美麗的不似凡人的女子,一笑起來,更是平添幾分媚惑之意。

  那名年輕箭手在射殺三石大師之時,顯得那般冷酷無情,此時卻不敢直視長公主的雙眼。起身後,規規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三石……真是可惜了。」長公主惋惜無比歎息道:「不聽本宮的話,非要效匹夫之勇,在如今這時節,怎能讓陛下對咱們動疑?一切都沒有準備好,如今不是動手的時機,像這樣不聽話的人,只好讓他去了。」

  年輕箭手依然沉默著一言不發,知道對於這些大事,應該是長輩們關心的問題,自己只需要執行就好。

  長公主看了他一眼,微笑說道:「你不能隨燕都督在北方征戰,可有怨言?」

  年輕箭手笑著說道:「父親在北邊也只是成日喝酒,哪裡有京裡來的刺激。」

  又略說了兩句,長公主便讓他出了書房。

  這座府邸無名無姓,沒有人知道長公主偶爾會來到這裡。她最喜歡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個書房裡想些事情,往往都會將自己想的癡了起來。

  君山會?……她的唇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容,在自己還小的時候,自己組君山會的目的是什麼?是想替慶國做些事情,是想自己可以幫皇帝哥哥做些皇帝哥哥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殺殺哪位大臣,搶搶誰家的家產。

  雖然皇帝哥哥一直不知道君山會的存在,可是這君山會在暗中可是幫了他不少的忙,比如與北齊間的戰事,比如對東夷城的暗中影響。

  只是這事情什麼時候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君山會的宗旨竟然在自己的手中發生了一個天大的變化!

  長公主的臉上閃過一絲悽楚,想到了遠在江南的范閑,想到了內庫,想到了監察院,想到了皇帝這兩年來所表現出的疑忌與傾向……我贈君明珠,君賜我何物?

  她閉了雙眼,複又睜開雙眼,眼中已然回復平靜,微笑想著,既然君不容我,自己總要愛惜一下自己,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不是不可以的,袁先生說的話,確實有他的道理。

  ***

  還是那片山林,除了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之外,已經找不到半點先前曾經有過一場狙殺的痕跡,軍方處理現場的水平,看來並不比監察院要差。

  所有的人都已經撤走了,那名被燕小乙兒子留下來負責處理後事的丁寒最後一個離開山林。

  很奇怪的,他離開之後不久,又悄無聲息地轉回了林中,在一堆泥屑之下,找到一根自己先前故意遮留下來的斷箭,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懷中。

  接著,他又往手上吐了兩口唾沫,開始很辛苦地挖起地來。不知道挖了多久,終於挖到了很深的地方,挖出那幾具已經被燒的不成形狀的屍首。確認了三石的屍首,他從靴中抽出匕首,插入了屍首的頸骨處,十分細緻地將三石大師的頭顱砍了下來。

  重新填土,灑葉,布青蘚,確認沒有一點問題之後,這名叫做丁寒的人物,才滿足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山林。

  他不用進京都,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本來就在京都外面。

  ***

  陳園後山,後門,木拱門,老僕人。

  老僕人從他手中接過一個盒子,一個包裹,丁寒無聲行了一禮,開始回營。

  在一個陰寒的房間之中,陳萍萍坐在輪椅上,微笑看著布上的那個焦黑人頭,問道:「你說……都燒成這樣了,陛下還能不能認出來是三石那個蠢貨?」

  老僕人呵呵笑著,說不出來什麼,只是看著老爺似乎有些高興,他也跟著高興。

  陳萍萍又從盒子裡取出那枝斷箭,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後,忽然尖著聲音說道:「三石是蠢貨,你說長公主是不是也是蠢貨?用誰不好,用燕小乙的兒子,固然是可以把燕小乙綁的更緊些……但也容易敗露不是?」

  很明顯,這位監察院的院長大人,對於年輕一代的陰謀水準有些看不上眼。

  他用枯瘦的雙手輕輕撫摸著膝上的羊毛毯子,搖頭說道:「這世上總有些人,以為有些事情是永遠沒有人知道的……比如,那個狗屁不是的君山會。」

  老僕人輕聲說道:「要進宮嗎?」

  「嗯。」

  「提司大人那邊似乎有些難以下手。」老僕人是陳萍萍二十年的親信心腹管家,知道這位院長大部分的想法,小意提醒道。

  陳萍萍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後說道:「范閑,可能還會動手太早……不過就讓他做吧,讓他做他所認為正確的事情,至於那些他可能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來做就好。」

  有很多事情,陳萍萍永遠不會告訴范閑,因為他知道范閑的心,遠遠沒有自己堅硬與堅強。他推著輪椅來到窗邊,遠處隱隱傳來那些老人收集的美女們的嘻笑之聲。

  他看著外邊,想到一直在長公主身邊的袁某人,忍不住像孩子一樣天真微笑道:「往往敵人們不想我知道的事情,其實我都知道,不過……」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歎息說道:「做一個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人,其實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老僕人輕輕給他捏著肩頭,知道明天院長大人帶著頭顱與斷箭入宮,君山會就會第一次顯露在陛下的面前,而陛下也終於要下決心了。

  而院長大人所需要的,就是陛下下決心。

  陳萍萍緩緩低下了頭,不鬧出一些大事出來,不死幾個宮中貴人,自己怎麼甘心撒手死去?

  §卷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宮與朝

  陛下的心情不好。

  宮中、朝中所有的人們都知道,最近這幾天陛下的心情不好,因為陛下連每旬陪太后看戲的固定節目都暫停了,整日介除了日常的朝會之外,沒有多少人能夠有機會見過陛下。姚公公,侯公公,如今複用的戴公公,這幾日天天在宮門外被大臣們圍著,大家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陛下也沒有傳召親信的大臣入宮,看模樣,似乎也並不是在因為什麼事情煩惱。

  但人們就是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因為在朝會上,各州奏上來的摺子大部分都被駁了回去,大理寺正卿被狠狠訓斥了一頓,樞密院的老秦大人也被皇帝罵了一通,秦家乃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軍方重臣,一般情況下,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總會給秦家留些顏面,但如今卻是這般刻薄地對待……

  京都守備秦恒、秦小將軍面色不變,出入門下中書之時,依然保持著清朗的笑容,看樣子並不怎麼在意陛下對自己家的訓斥。

  看到這一幕,群臣瞭解到,皇帝是借訓斥自己的心腹,來提醒一下京中另外的某些人。

  這是一種很渾沌的手法,所有人都猜不到皇帝想提醒誰,但知道提醒這件事情本身已經存在了。果不其然,第三日,遠在定州的葉重再次沉痛上書陛下,言道如今天下太平,定州已無必要維持太多的兵力,應該裁撤一些人。

  自請裁軍,這是葉家惶恐萬分的姿態。皇帝淡淡允了,根本不允許朝會與樞密院辯論此事。群臣包括新任的胡大學士、舒大學士在內,都以為這只是去年懸空廟一事的後續,並沒有聯想到別的方面。

  葉家自請裁撤之後,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恢復了每日對太后娘娘的問安,同時允許長公主再次住進了宮中,廣信宮再次真正地為長公主開了門。

  距離產生美,產生危險,一家人,住在一起……一定會安全許多。

  皇帝想必是這樣想的,陳園裡那位老人這般想著。

  他歎了口氣,知道事情並沒有完全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自己還需要再做些事情。不過種子既然已經開始萌芽,在人們心中那片黑色土壤的培育下,終有一天會生出帶毒的藤蔓,不可阻擋地頂破壓在上面的那層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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