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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


  鄧子越回稟道:「已經接上頭了,下月初就讓夏棲飛與明家老四見面。」

  范閑點點頭,這才開始說先前那個問題,輕輕咬了咬發癢的內唇,平靜說道:「仍然讓宋世仁繼續打,把這官司一直打下去!造的聲勢越大越好……就算打不贏,也不能輸!給蘇州府壓力,不讓他們強行結案,一直要打到全天下的士紳百姓都開始想那個問題!」

  鄧子越抬起頭來,微愕說道:「大人,什麼問題?」

  范閑這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笑了笑,想了會兒後,也不打算瞞面前這位親信,說道:「要讓全天下的人都開始思考,是不是嫡長子,就天生應該繼承家產。」

  鄧子越如今身為啟年小組的主事官,對於范閑的一切都瞭解的十分清楚,聽著提司大人這話,稍一琢磨,便品出了其中味道,大驚失色,一抱拳勸阻道:「大人,使不得……若讓朝中宮中疑大人……之心,那可不好收場。」

  范閑微垂眼簾,說道:「子越,你似乎忘了本官的身份,本官姓范,不要擔心太多,至於疑我之心……只怕宮裡的貴人們會疑我這個先生當的有些逾了本份而已。」

  他已經想開了,反正遲早是要和東宮對上,此時先依著陳萍萍的意思,刺刺對方……反正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只要不是謀反,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麼樣。更何況,就算有人會認為他造這種輿論是為了自己的將來,但更多的人,應該會認為范閑是在為三皇子做安排。

  「這件事情,不要稟告院長大人。」范閑命令道:「只是小事而已。」

  鄧子越根本無法掩住自己的驚懼,苦笑想著,奪嫡的宣傳攻勢正式開始,難道還只是小事?

  范閑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而失笑起來:「宋世仁不過是個訟棍,難道卻是撬動地球的支點?或許是我將這事情想複雜了,公堂上辯辯慶律,和天下舊規只怕扯不上太大關係。」

  鄧子越沒聽明白地球這些字眼兒,但也猜到了大概的意思,苦笑應道:「那個宋世仁遇著陳伯常,真可謂是將遇良材,雙方打的是火星四濺,可不僅僅在慶律上繞彎子……如果他們在堂上辯的內容真的傳揚開去,只怕還真會讓人們多想一想那個問題。」

  范閑來了興趣:「噢?那我得去瞧瞧。你去喊三殿下還有大寶,呆會兒全家去蘇州府看熱鬧。」

  鄧子越苦笑領命。

  ***

  就在細雨地打扮下,三輛全黑的馬車離了華園,慢悠悠地駛往離蘇州府府衙最近的那條街上,華園眾人這是用午膳去,此時蘇州府也在暫時休息,所以大家並不著急。

  雖然是離蘇州府府衙最近的食街,但其實隔的依然有些遠,坐在新風館蘇州分號的三樓,范閑倚欄而立,隔著層層雨幕看著蘇州府的方向,惱火說道:「我又不是千里眼,這怎麼看熱鬧?」

  鄧子越先前派人來訂了樓,此時又在佈置關防,聽著提司大人斥責,不由苦笑說道:「提司大人,這已經是最近了……雖說是闔家出遊看熱鬧,可是總不好三大輛馬車開到蘇州府去。驚動了官府,也讓百姓瞠目,實在是不成。」

  范閑歎息一聲說道:「早知如此,在家裡吃楊繼美廚子就好,何必冒雨出來。」

  正說著,身後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頭一看,正是憨態可掬的大寶,不由詫異問道:「大寶,怎麼了?」

  大寶咧嘴一笑,說道:「小閑……這……家也……有接堂包。」

  大寶用粗粗的手指頭指了指桌子上面,一個獨一個的蒸屜裡,放著獨一個大白麵包子,熱鬧騰騰,內裡鮮香漸溢。

  范閑歎了口氣,坐在大寶的身邊,一邊用筷子將燙包分開,又取了個調羹將包子裡的油湯舀到大寶的碗裡,笑著說道:「這也是新風館,只不過是在蘇州的分號。」

  一直小意侍候在一旁的新風館掌櫃趕緊殷勤說道:「是啊,林少爺,雖然江南隔的遠,但味道和京都沒什麼差別,您試試。」

  大寶口齒不清地咕噥幾句,便對著面前的包子開始發動進攻,將這位掌櫃涼在了一邊。

  倒是范閑有些好奇,問道:「掌櫃的,你怎麼叫得出來林少爺這三個字?」

  掌櫃的乾笑兩聲,討好說道:「提司大人這是哪裡話?在京都老號,您老常帶著林少爺去新風館吃飯,這是小店好大的面子,老掌櫃每每提及此事,都是驕傲無比,感佩莫名,小的雖然常在蘇州,但也知道您與我們新風館的淵源,小的哪裡敢不用心侍候?」

  范閑在京都親掌一處,離一處衙門最近的便是新風館,所以時常帶著大寶去吃他家的接堂包子。其時世風,但凡權貴人物吃飯,不拘何時都要大擺排場,大開宴席,像范閑這種地位的人物,對於接堂包子和炸醬麵如此感興趣的還真是不多,所以新風館雖然味道極美,但因為家常之風,就算在慶國開了三家分號,名氣也大,但生意一直普通。

  直到後來因為時常接待范閑與林大寶,新風館在京都才漸漸提升了檔次,不知道引來了多少學生士子,要坐一坐詩仙曾坐過的位置,要品一品小范大人念念不忘的包子,讓新風館的老掌櫃是喜不自禁。

  這位蘇州分號的掌櫃自然知道范閑是己等的貴客,當然馬屁如潮,而且格外用心地鋪上些去了腥味的調料,拍的范閑極為舒服,一時間,竟是連看不到蘇州府那場戲的鬱悶也消了大半。

  ***

  范閑在吃麵條,大寶在啃包子,三殿下卻是以極不符合他年齡的穩重,極其斯文有禮地吃著一碗湯圓,思思領著幾個小丫環喝了兩碗粥,便站到了簷下,看著自天而降的雨水,伸手出簷外接著,嘻笑歡愉,好不熱鬧。

  范閑向來不怎麼管下人,所以這些丫頭們都很活潑,聽著身後傳來的歡笑之聲,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揮手召來鄧子越,說道:「蘇州府應該已經開始了,你派人去聽聽,最好抄點來看看。」

  鄧子越點點頭,去安排人手。

  范閑又揮手讓高達幾名虎衛去旁邊吃飯,這才回頭繼續那碗麵條的工作,其中自然不能免俗地再次在大寶的碟子裡搶了塊肉餡來吃了。大寶依然如往常那般不吵不鬧,大大的個子表示著小小的幽怨。

  海棠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這時候的新風館裡,都是范閑的下屬、下人與親人,他很輕鬆快活地賞著雨,挑著白生生的麵條,將心中思慮全數拋開。

  發現大寶吃完了,范閑溫言問道還要不要,大寶搖了搖頭,范閑便從懷裡取出手絹,很細心地替大寶將嘴邊的油水擦掉。

  三皇子看著這一幕,微感詫異,眼中閃過一道古怪的神色。

  旁邊一桌的虎衛們也愣了愣。

  范閑對大寶的愛護細心,世人皆知,但真看到這種場景,依然有很多人無法將這個范閑與那個陰狠厲刻的監察院權臣聯繫起來。往常在新風館吃飯的時候,這一幕就曾經感動過鄧子越,觸動過沐鐵,今日那些虎衛與三殿下對於范閑,或許也會有些新的看法。

  對於一個癡呆的大舅哥如此用心,絕對不是簡單地可以用「愛屋及烏」來解釋,雖然范閑確實極喜愛敬重自己的妻子——這些細節處的表現,如果一直都是范閑用來偽裝,用來收買人心的舉動,也沒有人會相信。常年這樣發自真心地做,那人如果不是大奸大惡,就是大聖大賢。

  而范閑是哪一種?

  ***

  在江南水鄉多雨之季,從來不可能產生春雨貴如油這種說法,所以細雨迷蒙漸大,老天爺毫不吝惜地滋潤灌溉著大地。

  范閑眯眼看著簷外的雨水,心思卻已經轉到了別的地方。院報裡說的清楚,今年大江上游的降水並不是很充沛,雖然對於那些災區的複耕會產生一些影響,但至少暫時不用擔心春汛這頭可怕的怪物。如此一來,修葺河工的事情,就可以順利地進行下去,這時候楊萬里應該剛剛入京都報道,大概還需要些時間才能到河運總督衙門。

  至於河工所需要的銀子……此次內庫招標比往年多了八成,明面上的數目已經封庫,並且經由一系列複雜的手續,開始運往京都,先入內庫,再由皇帝明旨撥出若干入國庫,再發往河運總督衙門。

  而在暗中,在監察院戶部的通力合作下,在范閑父親所派來的老官們的精心做帳後,已經有一大筆銀子,開始經由不同的途徑,直接發往了河運所需之處,所用的名目也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一大筆銀子裡,有一部分是從內庫標銀、轉運司存銀裡辛苦擠出來的份額,還有一大部分是范閑通過海棠,向北齊小皇帝暫借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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