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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〇


  他被那位小范大人千里迢迢召來江南,誰知道要打的……卻是個必輸的官司!而且范閑還命令他要將這官司的進程拖的越長越好……宋世仁這一世在公堂之上只輸給過范閑一次,如今又要因為范閑的原因輸第二次,讓他想起來便是滿腹哀怨,可是沒辦法啊……誰讓自己投了小范大人,誰讓小范大人的出手大方。

  ***

  到了下午時分,由監察院官員、蘇州府官員、都察院官員、江南總督府刑名師爺們組成的聯合查驗小組,對著那張發黃的紙研究了許久。

  首先是比對筆跡以及簽名,明老太爺枯瘦的字體極難模仿,而且個人的書寫習慣,比如所有的走之底尾鋒都會往下拖……這些都在這張遺書上得到了很充分的展現。

  而且用紙也確實是早已停產的青州用紙,刑部師爺從發黃程度與受潮程度上判斷,遺書書寫時間與夏棲飛所稱的年頭極為相近。

  遺書的口吻用字,與明老太爺在世時也完全和諧。

  最關鍵的是那方印鑒,在同明園拿來的明老太爺印鑒比對後,竟是絲毫不差!

  ***

  但就是這絲毫不差,反而讓江南總督府經驗豐富的老官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一封遺書存放了十幾年,印鑒顏色確實老舊微淡,但是細微處的滑絲居然還和現在的印鑒絲毫不差……這也太詭異了。

  不過這位老官也明白這件事情很複雜,而且這一點也根本算不上疑點,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至於蘇州府與都察院的官員們一心想證實這封遺書是假的,最後甚至動用了內庫特產的放大型玻璃片……卻依然找不到一絲漏洞。

  眾官員在商議一番之後,達成了共識,而蘇州知州不得已在公堂之上無奈宣告:遺書是真的,那麼夏棲飛自然也真的就是明家那名早應該死了的七公子——明青城。

  §卷五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風館的包子、皇子以及堂上的狀師

  「我總覺得我的生命當中缺少了某些東西。」

  江南三月最後的一天,春雨潤地無聲,落于華園亭上,輕柔的像情人互視的柔波。亭下一對男女躺在兩把極舒服的椅子上說著話。

  海棠看了范閑一眼,搖搖頭說道:「你這一世,可稱圓滿,又有什麼缺憾?」

  范閑細思這一世的過往,倒確實稱的上是意氣風發,肆意妄為,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人有人,旁人能有的享受自己都有,旁人做不到的享受自己還是能有,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老大的不滿足,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他自忖是清楚的,但真這麼過起來,心中那個不知名的渴望卻越來越重了。

  無關理想人文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他苦著臉說道:「以前有位皇帝,當他老糊塗的時候回思過往,說自己有十大武功,可稱十全老人……當然,這皇帝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糊塗鬼,人可是位皇帝,比我可要囂張多了,但我卻不想當糊塗鬼,也不認為世上真有十全之事。」

  「你想當皇帝嗎?」海棠似笑非笑著,就問出了跟在范閑身邊的所有人,哪怕是王啟年這種心腹之中的心腹都不敢問出來的話題。

  海棠覺得范閑真是個妙人,聽見自己一個北齊人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問題來,竟是連一絲遮掩也沒有,反而很直接地陷入了沉思之中,這個做派若讓外人瞧見了,一定認為范閑已經生出了不臣之心。

  「當皇帝太累。」范閑頭痛說道:「你家的皇帝,我家的皇帝,好像過的雖然舒服,但耗神耗力,實在沒什麼意思。」

  海棠微微一笑,戳破道:「我看你當這個欽差,比當皇帝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范閑苦笑說道:「當皇帝要見萬人死於面前而不心顫,這一點,我還真做不到。」

  海棠微異道:「你不是一向在我面前自忖心思狠厲?」

  「殺十幾人,殺一百人,我能下得了手。」范閑認真說道:「真要在血海裡游泳,我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有沒有這個狠氣。」

  「所謂量變引起質變,我以前和你說過的。」

  他揮揮手,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躺在椅子上細心聽著那些細微不可聞的春雨潤澤大地的聲音。

  亭下漸入安靜之中。

  ***

  不一時,一位監察院官員穿著蓮衣,沉默地出現在了華園的後園入口處,雨水打濕了他的官服,讓他渾身上下滲著一股陰寒味道,正是剛從京都來的鄧子越。

  海棠笑了笑,說道:「看樣子,你又要繼續忙,繼續計劃少殺一些人了。」說完這句話,姑娘家也不等范閑回話,很自然地將兩隻手揣入大兜之中,拖著步子,搖著腰肢,運起村姑步離開了小亭。

  范閑微笑看著海棠離開的背影,只見微雨淒迷中,她輕搖而去,雨絲打濕了她鬢角的發,看來這姑娘並沒有運起天一道的真氣,所謂親近自然,自然如此,只是那雙踩著布鞋的腳,卻沒有被地上的積水沾汙,看來還是做了些手腳。

  鄧子越見海棠離開,這才沉默地進到亭內,開口說道:「和昨天一樣,今天堂上還是在糾纏那些慶律條文,雖然宋世仁牙尖嘴利,在場面上沒有落什麼下風,但是實質上沒有什麼進展,只要蘇州府抱住慶律不放,夏棲飛有遺囑在手,也不可能打贏這場官司。」

  范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是三月的最後一天,轟動江南的明家家產一案已經進行到第四日。在經歷了第一天的疾風暴雨之後,後幾日的審案陷入了僵局,雖然這是范閑的意料中事,但天天要聽下屬官員們的回報,范閑也有些不耐煩。

  開堂第一日,宋世仁便極為巧妙地用那封遺書,確定了夏棲飛乃明家後人,這個消息馬上從蘇州府傳遍了江南上下,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明家七少爺又活了過來,而且正在和明家長房爭家產。

  只是……慶律依經文精神而立,嫡長子的天然繼承權早已深植人心,也明寫於律條之上,那封遺書似乎已經發揮完了它的歷史作用,對於夏棲飛的願望,再難起到很大的幫助。

  如果夏棲飛想奪回明家龐大的家產,就等若是要推翻千百年來,人們一直遵循的規矩。而這個規矩實在是強大的不是一個人就能推翻的,不僅范閑不行,只怕連慶國皇帝都心有忌憚,如果以這個案例破除了嫡長子的天然繼承權,影響太大……

  范閑皺起了眉頭,忽然想到了一樁很詭異的事情,如果明家家產官司的影響繼續擴展,以至於引出一場思想解放的大辯論,那宮中那位太子殿下的天然地位?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計劃是言冰雲擬定,同時經過了陳萍萍的首肯,那位老謀深算的老跛子,不會想不到這件事情的後續影響,莫非……老跛子得了皇帝的暗中指示,這就開始動搖太子天然繼承的輿論氛圍?

  江南明家的事情很大,但如果影響到京都,那事情就愈發的大,以至於范閑根本不想看到這種局面。雖然因為母親的關係,范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太子繼位,一心要殺自己的皇后變成皇太后,但在當前的局面下,直接撩動太子,有可能促使太子捐棄前嫌與長公主二皇子聯成一體——如此的結果,范閑暫時不想看到。

  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本來給宋世仁的交代就是,儘量將這官司拖下去,將這個案子打的轟轟烈烈,影響越大越好,如今才發現,這件事情的背後隱藏著那位老跛子的某些想法。

  他是信任陳萍萍的,但是……陳萍萍似乎一直基於某種要保護他的理由,很多事情都沒有對他點明。而范閑,是一個很願意學著去瞭解局勢、掌控局勢的人。

  「看來,等明家事情暫時消停後,我真的要去一趟梧州。」他歎息著,越發覺得父親安排自己去梧州見岳父,這是何等樣聰慧的判斷,看來父親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對朝中局勢產生某種疑慮,而如今遠離京都,真正能面對面幫自己解決問題的,也就只有那位相爺了。

  鄧子越猜不到范閑真正的憂慮,但也能看出,提司大人對於明家家產的官司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皺眉請示道:「是不是讓宋世仁把官司結了?反正夏棲飛如今被確認了明家七子的身份,過些日子,由監察院出面,讓他祭祖歸宗,依慶律,明家總要給他一些份額,雖然那些份額不怎麼起眼,但也達到了大人先前的目標,讓他成功地進入明家內部。」

  范閑聽著鄧子越的分析,略感安慰,身邊能有一個親信,感覺確實不錯,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仔細問道:「讓四處安排夏棲飛……噢,現在應該叫明青城,讓明青城與明家老四見面,這件事情怎麼樣了?」

  夏棲飛既然要像一根刺般刺入明家的咽喉,當然要與明家內部的某些異己分子勾結起來。范閑對於豪門大族的陰穢勾當瞭解的不是很細緻,但在前一世的時候,香港無線的電視劇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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