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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三


  他加重語氣說道:「對於明家來說,京都的局勢一定要有變化,不然他們就只有等著被朝廷吃掉。」

  海棠輕聲接道:「所以你不會讓他們就這麼安安穩穩地等下去,而是要趕在京都局勢變化之前,盡最大可能削弱他們的實力。」

  「不錯。」范閑面無表情說道:「一切依足規矩來,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明家的聲譽好的有些難以理解,內庫轉運司的帳目上找不到任何問題,對方抹平痕跡的能力太強了……如今那座島上又再沒有消息過去,似乎有人在幫助他們遮掩。面對著這樣一個看似溫和有德的大家族,如果我,或者說監察院對明家逼的過於緊,明家擺出來的姿態度過於可憐,江南的士民百姓們或許會有反彈。」

  「你不是一個在意別人議論的人。」海棠笑吟吟說道。

  范閑也笑了起來:「這話確實。不過我不在意,不代表陛下不在意,陛下想青史留名,又想君權永固,這本來就是麻煩事。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朝廷有太多辦法可以直接把明家削平,為什麼一直沒有動手?還不就是因為怕在人心之中落下天子寡恩,朝廷陰刻的印象,怕在史書之上留下不太光彩的一筆。」

  「慶國皇帝是這種人嗎?」海棠疑惑問道。

  「相信我。」范閑苦笑說道:「陛下確確實實是一個好名之人,不然前次天降祥瑞,他也不會非要與你的皇帝爭那口閒氣……這次陛下派我下江南收明家,當然是希望我能做的漂漂亮亮,又要把明家踩死,又不能落下什麼不好的名聲,如果到時候江南甚至天下的百姓都為明家抱不平……京都裡面那些勢力再一鬧騰,就算陛下無情到願意讓我去當黑狗,也要被迫把我召回京去。」

  「既然如此,今天已經是內庫開標之後的第四天了,為什麼你什麼都沒有做?」海棠好奇問道。

  范閑笑著說道:「誰說我什麼都沒有做?抱月樓的事情,我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提到抱月樓,海棠的感覺便有些古怪,歎息說道:「你向我借銀子,去修河工,倒也罷了,可是我大齊朝的銀子……你卻拿去開妓院,這消息傳回上京,只怕陛下會笑死我這個小師姑。」

  范閑知道,這位北齊聖女對於自己開青樓一事,總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覺,他正色說道:「河工是行善,你所知道的,我馬上要著手進行的安置流民工作也是行善,但其實你不清楚,開青樓……也是行善。」

  海棠大感疑惑,心想青樓逼迫女子行那等可憐之事,和行善扯得上什麼關係?

  「人類最古老的兩個職業,一個是殺手,一個就是妓女。」范閑打了一個響指,又指指後背,示意海棠不要停止撓背的動作,「這事兒你改變不了,我改變不了,連我媽都改變不了……既然如此,這個行業絕對會永遠地存在下去,那我們就不如把這個行業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訂下一些規程,盡可能地保護那些可憐女子的利益。」

  先說了古龍的名言,又重複了一遍當年說服史闡立的說辭,范閑嚴肅總結道:「我開青樓,就是為了保護那些妓女,而一味將道德頂在頭上,不理不問,兩眼一遮便當這世上並無這等事情,那才是真正的沒有一顆仁心,把那些妓女不當人。」

  當范閑具體說到抱月樓的諸項「新政」,比如請大夫和月假之類,海棠給范閑撓癢的手就已經停了下來,微感震驚地望著他的後腦勺,似乎沒有想到范閑說的居然不是虛套的假話,而是真真正正在做這些事情。

  等聽到最後那句話時,海棠臉上的佩服之色一現即隱,輕聲說道:「安之說的有理。」

  「嗯?」范閑有些意外地回頭,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認真地回話,這感覺真不好,像是徐子陵在說服師尼姑。

  他搖搖頭,將這個令人難過悲哀的聯想趕出腦去,沒頭沒腦說道:「朵朵,對不起。」

  這次輪到海棠意外地嗯了一聲。

  范閑說道:「前幾天,你我二人生分了些,事後我想了想,這主要是我的問題,當然也有你的問題,可是歸根結底,是我的問題。」

  雖然海棠不是很明白他想講什麼,也不理解這個古怪多餘占字數兼灌廢水的句式,但依然很輕易地聯想到在北齊上京城外的古道邊,面前這位年輕人曾經說過的八九點鐘太陽,世界你的我的之類。

  她的唇角泛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范閑拍拍雙手,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奢求朋友之間的坦誠,但其實對你是不夠坦誠的,所以這是我的問題。而你自從離開北齊,來到江南之後,天天要盯著那麼多銀子,還得擔心我如何如何,你的壓力太大,讓你心緒難寧,不及當初,無法成功地化解這份壓力,是你的問題。但是,你有壓力,我有壓力,歸根結底,這些壓力是我弄出來的,所以這問題也是我的。」

  海棠笑了起來,掩嘴,只露出那雙明亮有若清湖的眸子。

  范閑微微一怔,下意識裡說道:「眼睛挺漂亮的。」

  「嗯?」兩人間第三次嗯。

  范閑呵呵笑道:「沒想到你也有小姑娘的一面……不過說到底,你到今天也沒告訴我,你到底多大了。」

  看到海棠微怒神色,他不置可否地揮揮手,說道:「轉話題!剛才不是問,為什麼這兩天對明家沒動作?」

  「你說你忙著妓院的裝修工作。」海棠也是會開玩笑的,只是偏生澀了些。

  范閑點點頭,笑道:「這是一樁。當然,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在等夏棲飛養傷。」

  ***

  三月二十六的晚上,蘇州西城一帶鹽商皇商府邸聚集的地方,紅燈高懸,鞭炮喧天,一片喜氣味道,原來是這些日子在內庫一事上出盡風頭的江南水寨統領夏棲飛,正式在蘇州城裡置辦了一座院落,今天第一次開門迎客。

  其實真正的江南巨富,在蘇州城外,江南水鄉之中都有自己的大院,平日也都是居住在自己的莊園之中,很少留在城中,但是他們每一家都必然在蘇州的西城裡預置一座豪奢的住所,因為這是身份地位的象徵,與家族實力的展現。

  西城地價極貴,而且一向沒有人願意賣房產,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住進來,而夏棲飛能夠成功地開了自家的宅院,這就代表著經過內庫一役之後,江南已經承認了他的資格。

  當然,住進蘇州城的夏棲飛,當然要把自己洗的乾淨一些,臉上不留一絲黑道,所以自然不能以江南水寨統領的身份入住,他如今的身份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夏明記的東家。

  夏明記,自然也是新開的商行,這名字裡暗藏的意味,前來道賀的商人們心知肚明,那個明家是如此的顯眼刺目,只是不知道明家今天會不會派人前來,聽說明家主人明青達老爺子那天昏厥之後,整整兩天后才醒過來,身體虛弱的一塌糊塗。

  一輛馬車,停在了夏府之前,馬車全黑,沒有任何徽記,但是四周虎視眈眈的護衛,與街中頓時多起來的陌生人,無不昭顯了這輛馬車的身份。

  正圍在夏宅門口的商人們趕緊走了過來,對著馬車躬身行禮,又熱切地準備迎接馬車中人。

  馬車內,范閑對三皇子和聲說道:「殿下,您真想湊這個熱鬧?似乎有些不大妥當。」

  三皇子甜甜一笑說道:「我知道老師在擔心什麼,不過既然老師今天不避嫌疑來為夏棲飛助勢,多加學生一個,也不算什麼。」

  范閑笑了笑,知道這個小傢伙無時無刻都沒有忘記宜貴嬪的教導,死活都要與自己綁在一處,不僅是心理上的,更是在輿論上。

  一大一小,蘇州城裡的兩位貴人矜持地下了馬車,引來車外的一陣喧嘩與此起彼伏的請安聲。

  ***

  范閑站在房間內,用手摸著明顯是新做好的書桌,嗅著鼻間傳來的淡淡清木香味,心想這個世界別的不咋嘀,不過新裝修的房子沒有甲烷的味道,這條好處就足夠了,他忽然間心頭一驚,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過原來那個世界的事情,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或許是自己越來越適應這個世界了,可為什麼自己的心裡那種不知名的渴望,一直還在撓著,讓自己心裡發癢,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什麼東西。

  不是煙草,不是A片,不知道是什麼。

  他從走神裡擺脫出來,才發現夏棲飛和三殿下都怔怔望著自己,不由自嘲一笑,說道:「青城你受了傷,自己坐著,不要理我,我經常會發呆的。」

  知道欽差大人與三皇子聯袂而至,前院來道賀的江南商人們一是暗中羡慕夏棲飛的運氣,心驚于欽差與三皇子不避人言的舉動,另一方面也不敢過於喧嘩,所以前院飲酒作樂的聲音,並沒有打擾到後園書房裡的談話。

  夏棲飛其實很震驚于范閑的到來,更何況跟著他前來的,還有一位三皇子!

  范閑搖頭說道:「如今的江南,誰都知道你與我的關係,我想京都裡也應該知曉了。既然如此,何必再來遮遮掩掩?」

  夏棲飛看了三皇子一眼,一想到坊間傳言,便也不怎麼避諱,直接說道:「提司大人,下屬怕為您帶來麻煩。」

  「有什麼麻煩?」范閑望著他溫和說道:「你替朝廷辦事,最近看似風光,但實際上吃了不少虧。」

  夏棲飛想到那夜死去的兄弟,面色微黯。

  「傷好了些沒有?」范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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