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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二


  明青達看事看的極准,他看出來朝廷需要自己的銀子,所以乾脆來個狠的,把自家的家業恨不得砸一半出來,如此一來,又奪了標,又合了范閑的意,兩邊不能得罪的人,他一個都沒得罪。

  只是可惜得罪了錢,這麼多真金白銀,也不知道明家要花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所謂花錢銷災,明家這一次用在銷災上的銀子,實在是下了血本。

  而在范閑看來,明家在經濟方面的實力,實在已經大到過於恐怖的地步,這樣一種存在,慶國皇帝是斷然不會看他們坐大,要不然就是削弱對方,要不然就是摧毀對方。

  這,就是皇帝讓范閑下江南的真正用意。

  而,明青達也很清楚地把握到了這個意圖。

  只是當年沈萬三依然是死了,明家……能活下去嗎?這是後來的事情,范閑也沒有辦法完全掌控,但對於明家的表現,范閑感到很受用,所以他才會做手勢,讓夏棲飛不再出價。

  不是小農意識作祟,也不是心存憐憫,而是范閑知道明老爺子的戲肯定還沒有演完,一千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經足夠了,范閑不希望讓朝野之中的議論太多,給自己帶來太多的負面評價。

  ***

  看到乙四房的強盜停止了喊價,包括官員商人們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看戲沒有看全場的遺憾與惱怒,反而都是同時松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今天下午的叫價太恐怖,那個數字太敏感,商人們不願意引發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官員們也不希望,事態被牽引到爆發的程度。

  花廳的戶部內庫聯審官員們開始進行緊張的審核工作,最終確認了這一標,用朱筆認真而緊張地寫好底書,交由前廳。

  那名唱禮官員走到石階上,咽了口口水潤了潤嘶啞火辣辣的嗓子,顫著聲音說道:「行東南路兼海路一坊貨物,四標連標,甲一房,明家,一千一百五十萬兩……得!」

  沒有人喝彩,沒有人譁然,所有人都恨不得趕緊逃離內庫大宅院,離這個數字越遠越好。

  「父親!父親!」

  就在這個時候,離正堂最近的甲一房內,傳出一聲驚呼聲。

  一時間,眾人都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那方,不知道明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父親!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啊!來人啊!……快來救人!」

  甲一房中,傳出明蘭石少爺驚慌失措的呼救聲,雜亂的聲音。官員們趕緊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原來明家主人明青達面色鐵青,已是昏厥在地!

  不論官商,都以為自己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有人都以為,明家主人,被內外壓迫,強行搶了這四連標,卻被迫標出了天價,一想到明家有可能因為這筆天價而走向衰敗,明老爺子急火攻心,這才昏迷不醒。

  所有人都知道,明家是被誰逼到了今天這樣淒慘的境地之中,於是乎庭院內所有人的眼光,都下意識裡投向了站在石階上的欽差大人。

  范閑並不怎麼驚慌,眯眼斥道:「慌亂什麼?趕緊封庫,存銀,等程序完了,趕緊送明老爺子去就醫!」

  內庫開門關門都有一整套程序,宅院裡放的銀票又極多,所以很花了一些時間,一直昏迷不醒的明老爺子才被抬了出去,搬上了范閑特准駛至門前的明家馬車,直往醫鋪而去。

  ***

  誰也沒有料到,熱熱鬧鬧的內庫招標,在連創幾個紀錄,惹來無數兇險之後,竟然會如此淒淒淡淡地結尾。

  看著明家遠去的馬車,想到生死未知的明家主人,江南的商人們都不由唏噓不已,心中生出幾絲兔死狐悲之感。

  明家人先退了,商人們在經過檢驗之後,也退出了內庫宅院,剩下的全部都是官員,開始進行內庫最後的收尾工作。

  既然是賣錢的營生,自然清點四成定銀銀票的工作,才是最關鍵的。

  三位大人物站在花廳之中,看著戶部與轉運司官員登記入冊,上封條。

  范閑看著明家最後那高達四百萬兩的定銀之中,最下方夾著一厚疊招商錢莊開出來的銀票,眼睛微微一眯,知道事情終於成了。

  本來在計劃之中,最後這四連標逼著明家要用招商錢莊開出的現票,范閑還要刻意為難一番,畢竟招商的信用不如天下好,而到時,黃公公與郭錚肯定會為明家說話,如此一來,范閑又能將自己摘的更乾淨。

  只是沒有想到明青達行事如此幹脆利落,范閑也就懶怠再在小處上抹漿子,只是最後明青達的昏倒……

  「裝,你繼續裝。」

  范閑心裡冷笑著,面上卻帶同情之色,對身旁的黃公公歎息道:「明家艱難中標,只是明老爺子到底還是年紀大了,竟是禁不得這般驚喜,反而昏了過去,這喜事不要變成喪事才好。」

  正搓著手指,看著銀票流口水,而且依然有幾分緊張的黃公公聽到欽差大人的說話,一怔之下險些將自己的手指頭給撅折,開口就想罵,卻又不敢罵,心想哪有你這等玩了人還說風涼話的傢伙?

  黃公公氣哼哼地沒有說什麼,郭錚卻皮笑肉不笑說道:「今年內庫進項比往年足足多了八成,此事傳回京都,陛下一定會對小范大人多有嘉獎,來日封王封侯指日可待啊。」

  以范閑的身份,以他如今把持的權力,日後封王土侯本就是板上釘釘之事,他也不想聽郭錚的馬屁,冷笑說道:「全靠諸位大人,還靠江南眾商家體恤朝廷,寧肯虧著血本也要貼補內庫……至於本官,在這件事情裡,卻是沒起什麼作用的。」

  郭錚一窒,心想明家今天把褲子都快要當了,還不是被你逼的?居然還有臉說自己沒起什麼作用?他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只是在心裡不停罵著:「裝,叫你繼續裝!」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明記

  「你知道大殿下殺胡馬時,拉的那種銅刺線是怎麼發明出來的?」

  「嗯?那不是鐵的嗎?」

  「差別並不是太大,你知道嗎?」

  說實在話,北齊還真沒有這個東西,北齊君臣對於南慶內庫三坊裡的軍工產品也是最感興趣,好不容易今天談話的一方主動提起了這個,另一方的姑娘家自然感到一絲高興,很誠懇地說道:「不知道。」

  「噢,銅線這個玩意兒很難拉。」那個溫溫柔柔的聲音歎息道:「聽說,是江南的商人們為了搶一塊銅板,硬生生拉出來的。」

  這個笑話本身是有趣的,但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就顯得比較寒冷。

  所以姑娘家只是翹了翹嘴唇。

  他又問道:「你知道沙州那裡沙湖破開大堤入河的通道是怎麼挖出來的?」

  姑娘家搖了搖頭,不是很想陪他玩這些東西。

  那人搖頭晃腦道:「因為江南商人掉了一枚銅板,到大堤上的一個老鼠洞裡。」

  ***

  海棠看著講笑話的范閑,靜靜地看了他半天,才開口說道:「這兩個笑話我能聽懂。我只是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范閑撓了撓有些發癢發痛的發頸,思思這兩天精神不大好,天天梳頭發的時候用力過猛,頭後髮絲拉的太狠,所以起了些小紅點。他一邊撓著一邊說道:「這兩個笑話告訴我們,對於商人來說,吝嗇永遠是最值得讚賞的美德,而利益永遠是他們無法抵禦的誘惑。」

  這是他前世聽的關於猶太人的兩個笑話,這時候用在江南商人的身上,倒也並不怎麼彆扭。

  他轉過身來,對海棠指了指自己的背心,剛才給自己撓癢,結果癢的範圍迅速擴大,馬上跑到了天殺的後背正中心,雖然以范閑的小手段,手掌可以輕鬆地摳到那裡,但感覺不大好。

  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心。

  海棠瞪了他一眼,手卻已經伸了過去,隔著衣服在他的背上輕輕撓了起來。

  感覺到那只可以輕鬆打敗二祭祀的妙手,在自己的癢處用無上心法撓著,范閑只覺渾體舒泰,舒服地呻吟了一聲,繼續說道:「吝嗇是商人的天性,明青達這麼肯割肉,就有些出乎意外了,而且事關利益,明年我肯定要安撫一下泉州孫家以及今年落空的商家,所以要麻煩你告訴你家皇帝知曉,明年頂多能保持今年的份額,再多,那是極難的。」

  海棠嗯了一聲。

  緊接著她又繼續問道:「明家準備怎麼處理?看樣子你對明青達的態度很滿意。」

  范閑搖了搖頭,認真說道:「他的態度,並不能完全代表明家的態度,那天夜裡的事情還沒有收尾,我也不可能收手,明家如今的傷勢全在經濟體上,以後的一年中,單靠內庫出貨卡他,我就可以讓他家繼續流血……但明家整個肌體還算健康,如果想把他們一口吃掉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我在江南一天,我就會隔些日子就去削塊肉下來。」

  所謂蠶食,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只是海棠聽著不免有些替明青達悲哀,那位明老爺子擺足了低姿態,卻依然沒有辦法控制范閑強悍的計劃執行。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范閑解釋道:「明家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問題在於,這次小言定的計劃,和對付崔家不一樣,監察院的手段全部是見得光的手段,我所進行的事情,全部依足了慶律規條,這不是陰謀,只是陽謀,面對著實力上的差距,明家不可能進行正面的反擊。你不要以為明青達純粹是想息事寧人,他還不一樣是在耗時間,等著京裡的局勢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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