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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七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當著海棠的面,說出這麼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為海棠北齊人的身份,慶廟與天一道之間的親近。

  二祭祀心裡明白,就算海棠與范閑走的再近些,但身為北齊人,知道南慶內部有人準備對皇帝不利,就一定會保持相當聰明的沉默。

  海棠沉默半晌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大師,與虎謀皮,殊為不智。」

  鬆散的君山會,因為那個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緊密一些,這樣的大事,一定會有人領頭,以海棠的分析,領頭之人或許就是一直沒有什麼厲害表現出來,卻讓范閑一直小心提防著的長公主……

  二祭祀冷漠說道:「花眼中,蟲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日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什麼樣的事情,會讓這位慶廟的二祭祀毅然決然地投入這個渾雜髒亂的人世間?讓一貫慈悲憐惜世人的苦修士變成了一個刀斬人首的修羅魔鬼?

  二祭祀那雙恐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黯然與追憶之色,片刻後溫柔說道:「師兄去了。」

  海棠微微一怔,慶廟大祭祀去世的消息,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傳遍了天下,但當時慶國朝廷發的明旨說的是大祭祀常年在南方傳道,久入惡瘴,積勞成疾,所以回京不久便病逝於床……而此時聽二祭祀如此說,海棠自然明白,內情肯定不是這般簡單,說不定慶廟大祭祀的死,與慶國皇帝有莫大的干係。

  她雙手合什,行了一禮,知道這話不能再問下去,對方已經給夠了提示,也不會再說什麼。

  「先前您為何不阻止我點破您的身份?」海棠沉默說道:「今番大街殺人,難道您就不擔心打草驚蛇,被慶國皇帝察覺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慶廟二祭祀面無表情地豎起了三根手指:「山有三石,一名明,一名正,一名棄。」

  「三石自幼異于常人,被村人逐于荒野。若非師兄故,早已葬身野狗腹中。」慶廟二祭祀聲若洪鐘,鬚髮皆飄,不怒而威:「世人奪我師兄命,我當亂世人心,以明技殺人,以正聲欺人,以己身為棄子,殺一亂君而安天下萬民。」

  海棠聽明白了這句話的前兩個意思,最後一個意思還是不甚了了,但心中依然湧起無數複雜的情緒。慶國朝廷內部雖然已有分裂之跡,但觀慶國皇帝對於七路總督以及軍方的強力控制,就知道慶國的統治本身,並沒有出現根骨上的問題。

  三石大師今夜臨街殺人,不外乎就是以明技正聲,向世人宣告,慶廟的祭祀,與朝廷,已經不是一路上的夥伴——雖然二祭祀並不足以代表整個慶廟與天下間的信徒苦修士,但這種表態,依然有著極強大的象徵意義。

  至於最後那個棄字,海棠也終於想明白了,三石大師心裡也清楚,君山會的幕後主使者,比慶國皇帝也好不到哪裡去,今日行事,一方面是借狙殺夏棲飛,破壞慶國皇帝的施政大舉,二也是……毅然決然地棄了自己。

  或許這位二祭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在失去了大祭祀的教誨與約束之後,三石大師又沒有辦法殺死皇帝,而且……慶廟祭祀根本不想因為復仇一事,而讓天下黎民受苦。

  對於三石大師來說,江南水寨眾人,本身就是滿身血污的歹徒,殺便殺了,沒有絲毫憐惜之心,可是內心強烈的復仇欲望,與對局勢的判斷,與對天下黎民的擔憂,讓這位三石大師陷入一種精神的衝突之中,所以他才會將這些事情講給海棠聽,同時告訴她……自己只是心甘情願當一個棄子。

  「我回京都殺人,轉告苦荷國師,我今天所說的話。」

  三石大師沉默著,與壯闊身材極為不諧地憂鬱著,轉身離開已經破開一個大洞的院落。

  海棠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心裡想著慶廟的二祭祀就這樣輕易地捨棄了自己,君山會卻一定還有後續的動作,卻不知道是針對遠在江南的范閑,還是直接針對安坐京都的慶國皇帝。

  看來這個天底下,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那名慶國皇帝過的舒服。

  大齊應該如何應對?

  ***

  「三石?棄子?」范閑看著海棠,似笑非笑,眼眸子裡卻跳躍著陰火,「我聽不懂你們這些人陰陽怪氣的對話,我只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想捨棄自己,這時候就應該直接殺入皇城正門,與大殿下領軍的禁軍,與宮裡的洪公公大殺一場,而不是跑到蘇州城裡,來壞我的事!殺我的人!」

  最後兩句話的聲音高了起來,語氣十分嚴厲。

  「至於棄之一字。」海棠望著他平靜說道:「君山會肯定不希望二祭祀這麼早就暴露了身份,今天如果不是我在那處,大概也沒有人有機會說出這個秘密。」

  這句話裡含的意思很清楚,敵人們的估算出了問題,二祭祀殺人未果,於是乾脆將棄就棄,將一切問題都在海棠的面前挑明瞭,以自己去吸引慶國皇帝的注意力,而隱去君山會其餘的存在。

  范閑冷笑道:「這位二祭祀未免也將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這個人或許什麼都沒有,就是那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卻是比所有人都強烈些。如果我是你,我怎舍容那個光頭就這麼安生地走了?只是說幾句油鹽不加的淡話,便說服你不理不問,這位二祭祀看來還真有當說客的本事。」

  這話看似尋常,其實卻內含誅心之意,范閑在憤怒之餘,很直接地表明,二祭祀與海棠的對話當中,有一部分海棠並沒有直接說出來。畢竟這是慶國內政,海棠身為北齊人,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做出什麼事情來,誰也說不準。

  海棠也不生氣,輕聲解釋道:「君山會肯定是要保明家的,而那位老太君也中了你的激將之計,請人來殺夏棲飛……這不都是你的意料中事?為什麼還會如此生氣?」

  范閑一窒,沒有料到海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將自己陰險心思全展露了出來,皺了皺眉頭,說道:「不錯,我是想逼著明家出手,不過我沒有想到,明家居然能請的動如此高手……看來,我還是小看了所謂君山會。」

  今夜江南居之前死傷慘重,夏棲飛帶入蘇州城的江南水寨好漢,被那一把厲刀殺死了八九成,而監察院為了保住夏棲飛的性命,也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六處七名刺客死了一人,此時還有四人陷入昏迷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自從范閑接手監察院之後,這是監察院損失最大的一次行動,由不得他不自責憤怒起來,明明都是自己計算中的事情,可惜最後由於低估了對方的實力,而導致了這樣的局面。

  而最讓范閑生氣的是……在計劃之中,一旦逼得明家出手,自己就可以借機大勢出擊,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毀在了長街之上,海棠的那聲喊之中。

  二祭祀?

  慶廟二祭祀,頂多會與皇室打打交道,范閑如果想借這件事情查到明家身上,根本沒有那個可能性,就算用監察院最拿手的陰穢手段進行栽贓,也根本不可能說服朝廷以及京都中的朝官們。

  沒有人相信,一個江南富族明家,就可以驅使慶廟二祭祀來充當殺手。

  這個事實,讓范閑產生了某種荒唐的挫敗感。以往面對的敵人,就算不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也可以栽贓讓對方承認,如今明明是對方做的事情,自己正大光明地去追查,卻沒有人會相信!

  他無奈地搖搖頭,揮手說道:「朵朵你先去睡吧,先前我心情不好,說話沖了些,你莫要太在意。」

  海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皺眉問道:「今天晚上?」

  范閑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那股灼熱的感覺,面上重新浮現起溫柔的笑容,輕聲說道:「很晚了,什麼事情都明天再說。」

  為了今天晚上,范閑已經準備了許久,在此時卻要突然放棄,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海棠有些納悶地離開了書房。

  ***

  范閑一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略想了一想,便開始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他必須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向京都的皇帝陛下做一個彙報,其實在他的心裡,並不以為二祭祀的出現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但身為臣子,哪怕同樣是不懷好心的臣子,也要在適當的時候,表現出某種因為關心而惶恐焦慮的態度。

  寫完了密信,他忍不住又拿起了旁邊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跡十分乾癟難看,正是那位叫做陳萍萍的老人手書。

  信中陳萍萍沒有說任何有關朝局以至官場的叮囑,只是講了一個小故事,一個烏鴉喝水的故事,告誡不在身邊的范閑,不論是什麼事情,做起來都不能著急,越是心急,有時候反而就越沒有水喝。

  往瓶子裡扔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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