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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七


  江南的巨商們往往都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們也有很多地方要倚仗地方上的草莽力量,而夏棲飛身為江南水寨的大頭目,其實暗中與這些商人們,甚至與明家都有些來往。

  所以也有些人見過夏棲飛的真面目,今日他領著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馬上便有眼尖的人認了出來,竊竊私語之聲漸起,逐漸變成了無數聲的驚歎!

  水匪也來內庫招標!

  眾巨商們滿臉惶恐地看著院中的夏棲飛,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石階上的范閑,怎麼想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

  水匪經商?那咱們這些商人做什麼?難道去當山賊?這世道……自從小范大人顯名以來,似乎就變得有些光怪陸離,難以捉摸了。而且這些江南商人們更為好奇的是,夏棲飛就算四處搶劫,可是哪裡能籌足這麼多銀子?不過這些江南水寨的人們既然已經入了內庫門,想必至少已經交齊了保證金……當水匪能掙這麼多錢,那自己還用得著辛苦做生意?

  站在石階最近那個房間門口的明青達眯著眼睛,看著那個最後入院的人,輕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應該是夏棲飛。」明蘭石附在父親的耳邊輕聲說道:「江南水寨的大頭目,以往有過一些聯繫,不過沒有見著本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也來湊熱鬧。」

  明青達的雙眼眯的愈發厲害,快要看不見裡面深寒的眸子,只聽著他幽幽說道:「看來……這人就是欽差大人預先埋下的棋子。」

  便在此時,夏棲飛緩緩轉頭,對上了明家當代主人投來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極為真誠的……展露出無窮的敵意與噬血欲望。

  被殺母奪產的明七少爺,在范閑的幫助下,終於有了堂堂正正站到檯面上復仇的機會。

  §卷五 第一百零九章 乙四房的強盜

  並沒有等太久,江南總督薛清也趕了過來,而一直磨蹭在後院的禦史郭錚也終於走到了前廳。到此時,主持及監核內庫開標一事的四方大員終於齊集一地。郭錚如今早已不是京中風光的都察院左都禦史,但巡察各路,還是有一定的權力,他與范閑舊怨未除,所以見面時難免尷尬,四位大員互相行禮之時,總覺得范閑那平靜冷漠的眼光裡藏著幾絲兇險。

  今日這四位大員之中,從京裡來的黃公公自然代表宮裡,江南總督薛清代表朝官系統,御史大夫郭錚代表言官系統,而范閑……代表的勢力卻有些多,比如內庫轉運司,比如監察院,甚至也包括太常寺這個管理皇族的機構。

  當然,大家都是代表朝廷,代表陛下。

  范閑坐在第二張椅子上,微笑與薛清說著話,卻將今天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盯著此事的人太多,不論是誰,不論是哪個勢力,都很難一力完成檯面下的交易,歷史形成的內庫開標程序,極為有效地保證了公平。

  至少是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商人有錢,都可以來爭一爭內庫十六出項的代銷權。

  他是如此想的,其他的三個人也是如此想的,黃公公與郭錚互視一眼,雖然隱有不安,但在他們看來,范閑當著眾人的面,總是不可能玩出什麼花招來,他們要保證的,只是明家依然能夠獲得如往年一樣的份額就好。

  公公與禦史,本來在歷史上是水火不相融的兩個階層,但今天卻極為默契地站在了同一個陣營之中,只是這二人並不瞭解許多隱情,也沒有對最後入內庫門的那位夏棲飛夏大當家投以足夠的重視。

  薛清不同,這位江南總督抱著看戲的心態,滿臉祥和地注視著台下的巨商與身邊的人們,看戲不怕台高,總比演戲的人要輕鬆一些。

  一方戲臺數人唱。

  ***

  內庫大宅院的厚門緩緩重新關上,門外的兵士與監察院官吏拉起了嚴密的防守。往年內庫招標,一般一天的時間就結束了,不過朝廷的規矩,其實允許各戶商家用兩天的時間來喊價。

  轟的一聲巨響。

  范閑笑著捂著耳朵,看著宅院之外那枝沖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沖天穹,在淺雲之下炸開,聲音清亮明脆,遠遠傳到了地面上,令無數人心神為之一震。

  蘇州城中昨夜辛苦的青樓姑娘們被這道雷聲驚醒,罵了幾句髒話,又鑽進棉被裡沉沉睡去。正在街上向父母討大錢要買糖人兒吃的孩子,以為是老天爺說自己不乖,打雷罰自己,嚇的哇哇哭了起來。後院裡正翹著腿對老樹根撒尿的那條黑狗,被這雷驚的渾身一哆嗦,前肢俯地,將狗頭埋進毛茸茸的包裹之中,學起了鴕鳥。

  人類的反應本就各不相通,這聲春雷落在有些人的耳中,卻是另外的意思。不論是在蘇州城北城碼頭上聚集待命的各家師爺掌櫃,還是茶樓裡議論今日開標一事的蘇城居民,眾人翹首望向了南城方向,望著那個看不見的宅院,知道內庫招標已經開始了。

  慶曆六年新春的內庫開標,其實一開始就進行的格外不順利。

  首先由內庫轉運司對去年各商號的盈餘虧損情況進行了一下匯總,當中自然不乏勉勵之辭,而負責演講的轉運司副使馬楷最後更是嚴厲無比地通報了朝廷對於崔家的查處情況,這是警告階下的那些商人們,不要以為朝廷沒有看著你們。

  這都是往日規矩,沒有人在意,但當馬楷說到今日招標的具體事項時,宅院就炸了鍋。那些商人們紛紛站出來表示反對,就連坐在正堂裡的四位大員都開始爭執了起來。

  因為轉運司突然決定,將原來的十六項細分成三十四個小項,並且今年不再進行捆綁式招標。

  這個變化看似不大,但對於下面這些商人來說,卻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每逢招標之前的三個月,這些江南的巨商們早已私下進行了串連,擬好了彼此之間的界限與分野,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彼此間傷了和氣,更因為抬價傷了財氣。比如嶺南熊家今年必爭的,便是酒水類北向的一標,而泉州孫家,則是要拿瓷貨的海外行銷權。

  今天如果依著轉運司的意思,將十六大項分成了三十四小項,雖然從表面上看,大家還是可以各持底線,但是預料中本該歸明家得的八大項,分兩次捆綁招標,全部被細化之後,誰能知道會不會有哪家商人忽然紅了眼,想搶些明家的份額?畢竟不再捆綁之後,那些最賺錢的進項,似乎所需要的銀子,也並不是太多了。

  而一旦有人對明家的份額動心,明家怎麼辦?肯定回頭就要搶別人的份額,這是商人們逐利的天性所決定的,只怕今天內庫開門招標會亂的一塌糊塗。

  這些江南商人們……如今最怕的就是亂,明家已經說好了原屬崔家的份額他們不插手,這些商人們今天已經可以多吃好幾碗肥肉,當然不希望有人打亂自己的計劃。

  在他們看來,欽差大人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變動,目的其實很簡單,一來是想讓大傢伙在亂中殺紅了眼,把價錢抬起來,二來就是想細分進項之後,攤薄每項所需要的定銀,讓……最後進院的夏棲飛也能分一杯羹!

  這些奸猾的商人們已經察覺到,一直沉默的乙四號房,乃是欽差大人屬意的代言人。

  只是你欽差大人想掙錢,咱們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用這種看似公允,實則惡毒的法子!

  ***

  「范大人,此議不妥吧。」黃公公被范閑削了一通臉後,竟是依然表現的足夠沉穩,肥臉上擠出笑眯眯的神情,說道:「往年規矩,十六項就是十六項,怎麼忽然要細劃?這事兒總得京裡拿主意才是。」

  范閑皺了皺眉,說了幾句,又回頭與薛清低聲說道:「總督大人,劃成細項,不再捆綁,其實想的只是能讓更多的人有資格入場……這事兒,對於朝廷總是有好處的。」

  薛清沉吟少許,面現為難之色,說道:「話雖如此,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范大人還是稟明朝廷,交宮中議後,明年再緩緩推行不遲。」

  見薛清也表示反對,范閑心裡有些不愉快,看著堂下鬧的亂哄哄的商人們,腦中閃過一絲憐恨之意,其實之所以今天要準備分項,根本不是這些商人所以為的理由。

  的確,他是想試探一下,有沒有可能,從明家的那捆綁在一處的八個大項裡面,挖出最掙錢的那兩項給夏棲飛,但真正重要的理由,其實倒是為這些商人們著想。

  這些商人們此時心裡總想著,崔家留下來的那六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不會與明家去爭……可是呆會兒夏棲飛肯定要把崔家的那六項全部吞進肚子裡去,這些商人們只有去吃那可憐的兩項。事前有情報過來,嶺南熊家與泉州孫家這次都準備了一大筆銀子,磨刀霍霍地準備接受崔家的線路,呆會兒一旦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些商人們可是要吃大虧的。

  由於崔家的倒閉,今天來內庫開標的商人比往年硬是多出了三倍。范閑本意是想這些商人們也有口飯吃,所以才會有細分這個提議,沒料到竟是沒有人領情——雖然明白是因為這些商人並不知道呆會兒的情勢發展,才會如此強硬地提出反對,可范閑依然難抑心頭呂洞賓的憋屈感覺。

  又與身邊的黃公公、郭錚爭了兩句,解釋了一陣,發現商人們依然堅持依往年慣例辦理,而其他的這三位大員,也是死扣著規矩二字,不敢鬆口,范閑終於決定放棄了,所謂以退為進,有時候就是這種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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