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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六


  薛清嘲諷一笑,他統領江南一地,當然知道范閑做的一些手腳,笑道:「那個人選,只怕你們誰都想不到,這位欽差大人也委實厲害,竟然不在商人之中選代言,卻在草莽之中挖人,如果平日裡那廝敢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城裡來,本官只怕要拿他入獄,索些好處才是。」

  師爺不知內情,乾笑了兩聲,心頭卻依然有些不舍,試探著問道:「關於內庫開門一事,欽差大人……沒有和您說道說道?」

  依官場慣例,像內庫這麼大一塊肥肉,總不能由一個派系的官員獨吞,尤其是薛清地位超然,又深植江南,范閑再如何囂張,也總要對總督府意思意思。

  薛清微微皺眉,搖頭說道:「小范大人自然是有提過此事,別看他年紀不大,行事卻頗有圓融之風,范尚書和陳院長教的好啊……只是本官,此次不得已,只好婉拒了小范大人的好意。」

  「啊?」師爺驚呼出聲。婉拒好意?只要范閑開了口,這小小的好意,只怕至少也有十幾萬兩銀子的份額,總督大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清廉自持了?難道他學會了變臉?

  薛清自嘲一笑,站起身來,說道:「雖說離的近,但咱們還是先走一步,小范大人在宅院裡等著,還有郭錚那個老白臉,宮裡的公公也帶著旨意來,我們不要太遲緩了。」

  他沒有向和自己比夫人還要親密的師爺們解釋,自己為什麼婉拒了范閑的好意,是因為薛清明白,內庫看似只是范閑與長公主之間的較量,其實背後還代表著更深層的意義。那些皇子們,究竟該如何排序,這已經開始變成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

  薛清的身份不允許他太早站隊,不然陛下會很生氣,所以他不方便去分享內庫這場盛宴。

  在護衛的拱衛下出了江南總督府的正門,薛清下意識回頭,看著府前的匾額,被這初生不久的太陽晃了晃眼睛,他的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陛下這幾年行事愈發……古怪了。這天下所有人的都看著京都,在猜測著將來的格局,可是這樣的動盪,對於慶國的朝廷來講,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人心不定,官員如何自處?

  陛下啊陛下,您究竟是在想什麼呢?

  ***

  內庫開門,前來應標的商人們已經坐在房間裡等候。而主持此事的范閑,此時卻還悠哉遊哉地喝著茶,與他飲茶對話的,乃是一位從京都來的太監。

  內庫乃是皇室財產,依規矩,便要由太常寺與內廷共同監核,由於范閑本身就是太常寺少卿,所以今日太常寺就沒有多事地再派人來蘇州,也給他減少了很多麻煩。

  但來了一位大太監,同時也是個大麻煩。

  「黃公公說的有理。」范閑將茶碗擱在案幾之上,微笑說道:「本官也以為,一動不如一靜。一切依舊年規矩辦理就好。」

  這位自宮中來的大太監品秩極高,不然也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此人生的肥頭大耳,兩頰邊的肥肉都堆在一處,此時聽著范閑應話,皮笑肉不笑說道:「大人主持此事,咱家是放心的。」

  這名太監一向深在內宮,雖然很清楚范閑的大名,但心想自己身負聖命,倒也不是怎麼害怕對方,相反是他來蘇州幾天,范閑卻沒有請他過府一敘,這個被漠視的事實,讓黃公公的心裡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一番談話,這名黃公公給范閑帶來了一個極不好的消息,準確的說,是傳遞了太后老人家的口諭,讓范閑主持內庫一事,盡依舊年規矩,莫要亂來。

  莫要亂來?舊年規矩?

  范閑在心裡冷笑著,這自然是說該明家的歸明家,其餘的就自己慢慢折騰,看來長公主回京之後,太后心疼這個幼女,居然拉長了臉,用出了這麼大的面子!

  他心裡明白,太后這是在警告自己,做事不要太過分,總要為皇族那些成員們留些活錢花花,想到此節,范閑就忍不住想笑,心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號稱一代帝王,怎麼這些年卻越活越轉回去了?任由老媽妹妹把家業往自己的兒子們府上送?

  他當然知道皇帝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是越發有些不明白,皇帝造就如此一個動盪的局面,究竟是為了什麼。

  「欲大治,必先大亂?」他下意識裡皺眉說出口來。

  「什麼?」在他身旁的黃公公好奇問道。

  「沒什麼。」范閑笑著說道:「辛苦公公傳旨。」

  黃公公咳了兩聲,微帶驕意說道:「也是太后老人家信得過咱這個奴才,當然,也要謝謝小范大人賣咱家這個面子。」

  范閑沒有接話,只是笑謔著看著黃公公像豬頭一樣的臉,半晌後說道:「你的面子?」

  黃公公一怔。

  范閑微笑說道:「黃公公,在本官的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一套。老姚老戴老侯……可比你會做人一些。」

  黃公公大怒,卻旋又一驚,范閑提到的這三人,都是宮中的實力派大太監,雖說老戴如今早已失勢,可是除了最近調往東宮的頭領太監洪竹之外,老姚老侯……可都比自己面子大!范閑如此說,自然是表示,連姚公公侯公公在自己面前都得恭恭敬敬的,你又算做什麼嘀?

  黃公公城府頗深,斂去怒容,反而笑著應道:「大人說的是。」他心裡卻是對范閑看低了一線,如此四處樹敵的年輕權臣,只怕日後難以長久了,而且他畢竟是太后的近人,身份有些特殊。

  范閑似笑非笑說道:「黃公公,在蘇州城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

  黃公公低下臉去,應道:「欽差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

  「說的京都話。」范閑陰沉說道:「本官最厭憎有人用太后來壓我。別人怕你三分,卻不包括我在內,你回京後自可四處說去,且看到時又是個什麼格局。」

  黃公公大怒抬頭,一位臣子,竟敢對太后如此不敬!難道你范閑真的不想要小命了!

  范閑如此說話,自有他的道理,他寒著那張臉,雙袖一拂,轉過側廊走向宅院的正堂,丟下最後一句話:「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可不姓洪!」

  除了洪老公公,那座涼沁沁的皇宮裡,還有什麼是值得范閑警懼的?

  ***

  范閑冷漠著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階上。兩邊簷下房間裡的商人們趕緊走了出來,對他躬身行禮。

  他眼光直直地盯著正門處,連離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家父子都沒有看一眼。

  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

  一列沉默的人緩緩走了進來,這行人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商人們常見的富貴氣息,也沒有官員們的味道,反而是充斥著一股血殺的草莽感覺。

  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裡忽然來了幾匹惡狼,糕點上擱著一條鹿尾,顯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極。

  領頭的,正是江南水寨大統領,夏棲飛。

  今日夏棲飛穿著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綢,卻依然沒有遮掩住他身上的鐵血氣息,面色雖然平靜,但是微眯的雙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一絲興奮與緊張。

  夏棲飛抱拳,向范閑行禮說道:「正使大人,草民來晚了。」

  「不晚。」范閑冷漠說道:「只要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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