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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九


  就在這條街上太平錢莊就開了三家分號。范閑冷冷看了一眼車外飄過的青布,說道:「取錢就在太平錢莊取。」

  史闡立應了聲。

  「想取多少就取多少。」范閑平靜說道:「我走之前給你印鑒與數字,不要小家子氣捨不得花錢。」

  想取多少就取多少?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史闡立一怔,笑道:「難不成這太平錢莊是大人開的不成。」

  范閑一笑駡道:「我要有這麼多錢,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我何必還要和那些人打交道。」

  史闡立是他心腹,知道他說的是北齊方面,微一緊張之後沒有接話,但他由北齊馬上聯想到內庫,想到不日之後內庫開門之事,如果范閑想資助夏棲飛與明家奪標,那他那邊就需要一大筆恐怖的資金才成,皺眉說道:「大人,內庫那邊急著用錢,如果一時不趁手,我看開店的事情還是緩緩。」

  范閑搖搖頭:「你需要調的銀兩和內庫那邊奪標需要的銀兩,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所以你不用操心。至於開店,還是要儘快,一是趁著殿下還在蘇州,他估計也有這個興趣,辦事方便。二來……」

  他想到了留在京都的父親大人,忍不住笑了起來:「二來,這江南的姑娘們還等著我們老范家打救,能早一日,便是一日。」

  這話不假,自從在京都給抱月樓定了規矩,又由那位石清兒姑娘加以補充,如今的抱月樓姑娘們雖然還是在做皮肉生意,但日子卻比當年好過了許多,抽成少了,定期還有醫生上門診病,又簽了份新奇的「勞動合同」,抱月樓的姑娘們對范閑是真的感恩戴德。聲勢推展開去,影響一出,如今整個京都的青樓業,都開始展現出一種健康向上的朝陽感覺。

  如果抱月樓真的能在江南開成連鎖,江南的柳如是們,想必也會十分歡喜范欽差的到來。

  ***

  回了那位鹽商滿心歡喜讓出來的華園,范閑接過思思遞過來的熱湯喝了下去,醒酒之外,也暖暖身子。他伏在案上看了幾封院裡發來的院報,發現天下太平,便放寬了心,先讓思思進裡屋睡去了,自己卻走了出來,披了件厚祅,搓著手,敲了敲另一間房的門。

  他身後不遠處的虎衛與六處劍手趕緊隱藏在了黑暗之中。

  房門咯吱一聲開了,露出海棠那張睡意猶存的臉。

  不等海棠開口,范閑已是驚訝道:「這麼早就睡了?」

  海棠微微一笑,將他讓進屋來,將無煙油燈撥的更亮了一些,輕聲說道:「這商人家豪奢的厲害,這床也舒服,想著你今天晚上接風宴上只怕要醉,所以我便先睡了。」

  范閑定睛一望,發現姑娘家穿的衣服並不怎麼厚,只是一件很樸素的襦衣,皺眉說道:「多穿些,雖然你境界高,但自然風寒,卻不是好惹的。」

  海棠懶得理他,打了個呵欠,半撐頜於床上,說道:「有什麼事,趕緊說吧。」

  范閑一愣,卻忘了自己此時過來是要說些什麼。昨天夜裡他上了京船之後,海棠便悄無聲息地消失,直到下午又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園子裡,莫非自己只是來確認她在不在?還是說自己已經習慣了和這個北齊聖女像老朋友一般聊聊天?

  「我很難喝醉的。」范閑是個有些急智的人,微笑就著海棠的第一句話說道:「你知道我怕死膽小,所以除了在自己能夠完全相信的人面前,我不會喝醉。」

  「所以你只在家中才能肆意一醉?」海棠睜開那雙明亮的雙眼,好奇問道。

  范閑搖了搖頭:「除了自己能夠完全相信之外,我還要相信喝醉時,身邊的人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的安全。」

  海棠笑了起來,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緊接著卻有些可憐對方,憐惜說道:「不要告訴我,你長這麼大,也就在上京城的松鶴居裡喝醉……過一次。」

  那一次在北齊上京,當著海棠的面,范閑肆意狂醉,直至昏沉不省人事,還被下了春藥,著了重生以來最大的一個道兒。

  范閑氣惱說道:「你還有臉提……當然,」他看不得海棠眼中的同情,冷傲說道:「小時候我是經常醉的,你不要把自己看的過於重要。」

  海棠笑了笑:「那時候,那位……瞎大師一直跟在你的身邊?」

  范閑沒有回話。

  海棠忽然皺眉說道:「那……傳說中你酒後詩興大發,在慶國皇宮之中醉詩千篇……難道也是假的?」

  范閑擺擺手,不想和她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直接問道:「銀子到了沒有?」

  海棠無趣地歎了口氣,坐了起來,看著他的雙眼認真地點了點頭:「從八月份起,陛下就開始安排了,你不用擔心。」

  范閑自嘲笑道:「不擔心怎麼辦?這件事情我又不能讓老爺子把國庫裡的銀子調出來給自己用。」

  「說到這點。」海棠皺眉道:「你居然帶了十幾萬兩現銀在身邊……這也太傻了吧?我可不相信你就僅僅是為了在河畔接風之時擺一擺威風。」

  范閑心想自己這是不得已而做的一個安排,其中內情哪裡能告訴你。這事兒誰都不能說。

  「不過是些沒用的銀子,帶著怕什麼?」

  「你入仕未及兩年,身邊卻有這麼多銀子。」海棠似笑非笑道:「包括你,包括令尊的俸祿在內,也只怕要一百多年才能存足這麼多銀子,你怎麼向官員們解釋?」

  范閑搖頭道:「不要忘了,我范氏乃是大族,族產才是真正的來錢處。」

  「噢?能輕易拿出這麼多銀子的大族……難道沒有什麼橫行不法事?當心都察院的禦史就此參你一章。」

  「參便參。」范閑笑道:「就算族裡沒這麼多錢,但這兩年宮中知道我生意做的大,也不會疑我什麼。」

  「一家青樓,十幾家書局……能掙這麼多銀子?」海棠疑惑問道。

  「不要小瞧了我家老二的斂財功夫……當然,我在朝中做了兩年官,收的好處也是不少,基本上都埋在那個箱子裡,你別說,出京的時候要換這麼整齊的銀錠,如果沒有老爺子幫忙從庫房裡調,我還真是沒轍。」范閑笑著說道:「等事情了了,所謂賄銀便和這些乾淨銀子混在一處,朝廷也不好說我什麼,只是為了湊足銀子,我可將名下產業裡能搜的流銀全搜的乾乾淨淨,如今京都裡面真是空殼一個。」

  海棠這才知道他還有這個打算,不免有些鄙夷:「以你的地位,何至於對於洗清賄銀也如此上心?」

  「山人……自有妙用。」

  「那你銀子都放在箱子裡,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動,日後用錢怎麼辦?」

  范閑微笑說道:「不是有您嗎?而且還有那位可愛的皇帝陛下,這次他往太平錢莊裡打的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我順手撈幾個來花花,想必他不會介意。」

  海棠一愣,這才知道,論起打架與謀略來,自己不會在范閑之下,可以說到偷奸耍猾掙錢這方面,自己這些人……與范家諸人的差距就有些大了,後面這些天,自己可得盯緊一些。

  這時的場景著實有些荒唐可笑。范閑與海棠,天下公認的兩位清逸脫塵人物,卻在一個陰森森的夜晚,在房中悄悄說著關於銀兩、銀票、錢莊、洗錢這類銅臭氣十足的話題。

  而在府院正堂之中,明燭高懸,代表著范閑江南政務宣言精神的那一大箱銀子,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擺在那兒。

  四周走過的人都忍不住要看這箱子一眼,只是到處都是護衛,又有六處劍手隱於暗中保護,十幾萬兩銀子固然令人眼饞,但要來搶這箱銀子,江洋大盜或是貪財小偷們不如直接沖到官府司庫裡去搶官銀,那樣只怕成功係數還大一些。

  箱子就這樣大剌剌地開著,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箱子裡露出雪白的銀錠,發著勾魂而又噬魂的光芒,裡面隱隱有股兇險萬分的寒意滲出。

  ***

  又過了幾天,惹得整個江南路好不鬧騰的欽差大人范閑,終於離開了蘇州,帶齊了人馬下屬遁著官道,往西南方向的內庫轉運司所在行去。雖然三皇子還留在蘇州城內,但官員們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范提司不在,要糊弄一個小孩子還不簡單?

  三皇子是不知道這些官員們心中所想,不然以他的陰狠性情,和此時快要爆炸的脾氣,指不定又會玩出什麼新的花樣來。

  這兩天,他心裡本就有些生氣,范閑去內庫卻不帶著自己——內庫是當年葉家的產業,間接地支撐起了慶國的穩定與開拓能力,甚至可以說,慶國就是靠內庫養著的,所以那個地方很自然地成為了慶國朝廷看守最森嚴的所在,綱禁比皇宮更要嚴苛,在民間的傳說中簡直是五雷巡於外,天神鎮於中——能夠去內庫瞧瞧風景,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畢生心願。三皇子雖有皇子之尊,心中對內庫依然十分好奇,但未經陛下特允,皇子也沒有資格去內庫,本以為這次跟著范閑下江南,可以得償所望,沒想到范閑居然將自己丟在了蘇州!

  啪的一聲,一位一看便是飽學之士的中年書生狼狽不堪,哭嚎難止地爬了出來。三皇子跟著出來,惡狠狠罵道:「父皇是讓范閑來當先生!他敢跑!我就敢踹人!」

  府中下人們噤若寒蟬,欽差大人走了,誰還敢得罪這位小爺?居然連總督府小意請來的教書先生都敢踹,自己再多兩句嘴,豈不是死定了?

  三皇子正怒著,眼角餘光瞥見一人鬼鬼祟祟沿著廊下往外走,趕緊喝住,走過去一看……卻發現是范閑的那名親信門生史闡立。

  他雖然驕橫陰狠,但看在范閑的面子上,總不好對史闡立如何,好奇問道:「史先生這是要去哪裡?」

  史闡立似被唬了一跳,討好說道:「見過殿下,這是出門逛逛去。」

  三皇子一愣說道:「蘇州城好玩的地方我還沒見過,你得帶著我。」

  史闡立求饒道:「殿下,老師有嚴令,這些天裡的功課都佈置下來了,您要是不做完,那可怎麼得了?……再說,讓老師知道我帶殿下出去遊玩,這也是好大的一樁罪過。」

  三皇子皺著細眉毛,冷哼道:「做便做,只是……」他望著史闡立閃爍的眼神笑了起來:「你得告訴你,你不跟著老師去內庫,留在蘇州是做什麼,這時候又是準備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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