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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八


  二位師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薛總督歎息道:「年輕人嘛,總是比較有表演欲望的。」

  師爺小意問道:「大人以為這位小范大人如何?」

  薛清微微一怔,沉忖半晌後開口說道:「聰明人,極其聰明之人,可以結交……可以深交。」

  師爺有些詫異,心想怎麼和前面的結論不符?

  薛清自嘲地笑了笑:「做作又如何?這天下百姓又有幾個人能看見當時情景?京都的那些書閣大臣們又怎麼知道這月裡的真實情況?傳言終究是傳言,人人口口相傳裡,總會有意識無意識地由自己對事實進行一些符合自己傾向的修正。」

  「小范大人在民間口碑極佳,百姓們傳播起此事自然是不遺餘力,因為對他的喜愛,就算此事當中小范大人有些什麼不妥之處,也會被那些口語抹去,忽視,而對於不畏官場積弊、當面呵斥一路官員的場景,自然會大加筆墨……」

  「哈哈哈哈。」這位總督大人快意笑道:「箱藏十萬兩,坐船下蘇州,過不多久,只怕又是咱大慶朝的一段佳話了,這監察院出來的人,果然有些鬼機靈。」

  另一位師爺百思不得其解說道:「既是聰明人,今日之事明明有更多好的辦法解決,為什麼小范大人非要選擇這麼激烈而荒唐的方法?」

  總督薛清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

  他閉上嘴,不再繼續講解,有些事情是連自己最親密的師爺們都不應該知道的。范閑今日亮明刀劍得罪了整路官員,何嘗不是在向自己這個總督表示誠意?對方搶先言明要住在杭州,就說明對方深明官場三味,而將這些官員唬了一通後,今後欽差在江南,官員們也不會去圍著欽差,自己這個總督依然是頭一號人物。

  薛清忽然想到另一樁事情,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對於范閑的評價更高了一籌——這名年輕權臣今日如此賣弄,只怕不止是向自己表示誠意那麼簡單——由春闈至江南,這范閑看來是恨不得要將天下的官員都得罪光啊,這兩年朝中大員們看的清楚,范閑連他老丈人當年的關係也不肯用心打理,這……這……這是要做孤臣?

  薛清身為皇帝親信,在朝中耳目眾多,當然知道關於范閑的身世流言確是實事,一想到范閑的身份,便頓時明白了對方為何要一意孤行去做個孤臣。

  這是防著忌諱。

  薛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心想大家都是勞心勞力人,看來日後在江南應該與這位年輕的范提司好好走動走動才是。

  ***

  下午的暖陽稍許驅散了些初春的寒意,蘇州城的人們在茶樓裡喝著茶、聊著天,蘇州人太富,富到閒暇的時間太多,便喜歡在茶樓裡消磨時光,尤其是今天城裡又出了這麼大一件事情,更是口水與茶水同在樓中沸騰著。

  人們都在議論剛剛到達的欽差大人,那位天下聞名的范提司。

  「聽說了嗎?那些官員的臉都被嚇青了。」一位中年商人嘿嘿笑著,對於官員們吃癟,民間人士總是樂意看到的。

  另一人搖頭歎道:「可惜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看欽差大人若真的憐惜百姓,就該將那些貪官污吏盡數捉進牢去。」

  「蠢話!」頭前那中年商人鄙夷嘲笑道:「官員都下了獄,誰來審案?誰來理事?小范大人天縱其才,深謀遠慮,哪會像我們這些百姓一般不識輕重?這招叫敲山震虎,你瞧著吧,好戲還在後頭,我看江南路的官員,這次是真的要嘗嘗監察院的厲害了。」

  那人點頭應道:「這倒確實,幸虧陛下英明,將提司大人派來了江南。」

  商人壓低聲音笑道:「應該是陛下英明,將提司大人生出來了。」

  茶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片刻後,爆出一陣心照不宣的輕笑。最後那名商人說道:「先前我店裡那夥計去碼頭上看了……提司大人下手是真狠,那些坐著大船下江的手下,硬是被打了三十大鞭。」

  對面那人回的理所當然至極:「這才是正理,雖說是下屬瞞著小范大人收銀子,但罪過已經擺在那裡,如今銀子退了,禮單燒了,不好治罪,但如果不對下屬加以嚴懲,江南路的官員怎麼會心服?先前我也去看了,嘖嘖……那鞭子下的真狠,一鞭下去,都似要帶起幾塊皮肉來,血糊糊的好不可怕。」

  而在欽差大人暫時借居的一處鹽商莊園裡,一處偏廂裡此起彼伏響起慘嚎之聲。

  范閑看著被依次排開的幾個親信,看著對方後背上的道道鞭痕,將手中的傷藥擱到桌上,笑駡道:「不給你們抹了,小爺我體恤下屬,你們卻在這兒嚎喪……挨鞭子的時候,怎麼不叫慘點兒?也不怕別人疑心。」

  蘇文茂慘兮兮地回頭說道:「要給大人掙臉面,挨幾鞭子當然不好叫的……不過大人,你這傷藥是不是有問題?怎麼越抹越痛。」

  范閑笑了起來,說道:「鞭子打的那麼輕,這時節當然要讓你們吃些苦頭!」

  他起身離開,一路走一路搖頭,心想萬里說的話有時候是正確的,自己不是一個好官,也不好意思要求手下都是清吏,這上樑下樑的,還真不好扭。

  §卷五 第九十二章 錢莊與青樓

  當天下午,范閑就在暫居的住所裡親切接見了內庫轉運司的相關官員,江南路別的官員被他嚇的不敢親近,可是這些內庫的官員們是他的直接下屬,躲也躲不過去,只得硬著頭皮來見,好在范閑早已褪了河畔那般陰寒的皮骨,笑呵呵地說了幾句,又擬定了啟程的日期,便和顏悅色地將諸官送出府來,倒讓那些內庫官員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晚上,是在江南居準備的接風宴,由於相同的原因,沿江州縣的長官員們只是略坐了坐便退回去了,反正盡到了禮數,而且朝廷規矩也容不得他們在蘇州城裡老呆著,想離監察院范提司越遠越好,也容易找到理由。只有蘇州府的官員們去不得,心驚膽顫看著首座。

  在首席裡,范閑與江南總督薛清及巡撫大人把酒言歡,氣氛融洽,在座的蘇州知州苦著臉,強顏歡笑,倒是杭州知州知道欽差大人日後要常駐杭州,腆著臉硬留了下來,在蘇州官員們殺人的目光中不停拍著范閑與總督大人的馬屁。這位杭州知州才是位真正的人精,也不怎麼害怕范閑翻臉不認人的手段,就認准了討好上司,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有錯。

  宴罷之後,先將總督大人送上官轎,二人又定好明日要上薛府叨擾一番,范閑這才與樓中的官員們拱手告辭,上了自己帶著的馬車。

  他還是當年的性子,喜歡坐車不喜歡坐轎。

  馬車前簾未擋,蘇州城的夜風吹來,傳入耳中的也有些許清亮絲竹之聲。江南富庶,富商們多養優伎,這蘇杭兩地的青樓生意也是出名的好。

  范閑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臉頰,任由夜風吹走臉上的微熱,他體內的真氣雖然已經恢復了不少,但是酒量還沒有回來。今天被官員們一勸,竟是覺得頭有些昏。

  「杭州的地址定好了,蘇州城裡呢?」他半閉著眼養神,輕聲問道。

  史闡立坐在他的旁邊,想了會兒後說道:「桑文要月中才到……學生……學生。」

  范閑笑了起來,睜開雙眼歎了口氣:「讓你做這些事情,著實委屈你了,再熬一兩年吧,你也知道我身邊沒幾個信的過的人。」

  他與史闡立說的乃是抱月樓南下的大計,青樓這門生意,不僅是銀錢回流速度最快的買賣,而且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情報之類。范閑在京都時,便已經想好了要將自家的青樓開到江南,雖然肯定會遇到不少阻力,但以自己的身份權勢,在一年之內稍成氣候,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

  史闡立問道:「大人,這事能不能暫緩?畢竟後天您就要啟程去內庫,蘇州城裡沒有一個主心骨,要在這時候選址買樓買姑娘,我怕自己鎮不住場。」

  「我不在,還有三殿下啊……」范閑眼角閃過一抹壞壞的笑意,「明天就要給三殿下挑幾個老夫子,他雖然日後總是要隨我去杭州,但這段日子他還是會留在蘇州……不要忘記了,這位殿下在京都裡做的是什麼生意,你不要看他年紀小,對裡面的門道卻清楚的狠。有殿下出面,總督大人當然不好說什麼,你要買哪個樓就買哪個樓,至於那些當紅的姑娘……多砸些銀子下去,哪有不成事的道理?有殿下在你身後撐腰,你就不要擔心江南的青樓老闆們會敢與你玩陰的,既然是玩明的,不過就是拿銀子砸人的戲碼,難道你還擔心自己沒銀子?」

  史闡立瞠目結舌,心想陛下是讓您教育三皇子,難道您……當初就想到在江南利用三皇子開青樓?這也太大逆不道了!

  而且他緊接著又想到一件事情:大人身邊怎麼帶著這麼多銀子?那箱子裡的十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兩雪花銀錠肯定不能動,那他先前這般說話,懷裡一定還揣著許多銀票——想到此節,史闡立擔憂說道:「如果要明買的話,江南青樓業肯定會借機抬價……花的銀子像流水一樣,不知道能維持多少天。」

  這時候馬車碾著蘇州城裡的潔淨青石道,過了一道門,來到了白天一片繁華的商業區。

  縱使在夜裡,這條街上那些商店的招牌依然明亮無比,蘇州是內庫出產往外的最大港口,所以單從繁華程度、商業發達程度上講,除了東夷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比得過它的城市。在這裡買玻璃,要比北齊便宜五分之四,但范閑卻清楚玻璃這種東西的成本,知道蘇州的商人們這幾十年裡早已經賺飽了。

  除了各式商號的招牌之外,最顯眼的便是每隔不遠就會冒出來的一幡青布,說顯眼並不是這塊青布上染著夜裡能發光的螢料,而是這青布招展處並不是酒樓,青布上繪著與范家族徽有些相似的圖案。

  這條街上,竟有八九家錢莊!

  范閑乘坐的馬車,在安靜的大街上緩緩駛過,路過一面有些新的青布時,他指了指這家錢莊的門,壓低聲音說道:「就算你窮到死,也不要來這家錢莊。」

  史闡立聞言去看,也只看著個大概,想了會兒後好奇說道:「招商?沒聽說過……又不是太平錢莊,哪裡有人敢和他們打交道。」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其時天下商業逐漸發達,大樁買賣再用現銀交易就成為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於是銀票漸漸成為商人們喜歡的東西,而銀號錢莊之類的機構也開始展露了他們的重要性。但是像錢莊這類的存在,人們最看重的當然是信用和底氣,所以在這片江湖之中,不存在大魚吃小魚的問題,幾十年過去,天底下還是只有那幾條大魚。

  而最大的三條魚,分別叫做南慶、北齊、東夷城。

  南慶北齊官方發行的銀票是為官票,當然是信用最佳,只是朝中官員們卻根本意識不到其中的重要性,官票兌取十分麻煩,靈活性差到令人髮指的程度。所以除了存棺材本之外,一般的商人都選擇東夷城出面開辦的太平錢莊。

  太平錢莊雖是東夷城的資金,但是據傳說北齊南慶一些王公貴族也在裡面放了股,所以不論是三國間如何爭吵廝殺,很奇妙的是錢莊自身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二三十年過去了,太平錢莊信譽一流,資本雄厚,服務周到,暗中又有各國上層保駕護航,很自然地就成為了天下最大的一間錢莊。

  沒有之一,太平錢莊就是天下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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