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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二


  范閑似乎猜出他在想什麼,哈哈笑道:「當然,事情也沒這麼麻煩,殿下也知道監察院也不是吃素的,陛下也不可能一味柔和,我只是將這情況預估的艱難些。」他的笑意漸漸斂去,平靜說道:「如果真要殺人立威,我不介意背這個惡名。」

  三皇子搖了搖頭,心想真把人殺多了,事情總不好收場,京裡都察院再鬧起來,難道父皇還真能把禦史都杖死?父皇可是位一心要在青史留名的帝王。

  ……不若讓那個剛剛被收伏的夏棲飛殺去!他的眼睛一亮,卻不敢將自己靈機一動的想法告訴老師,渾然不知,他那個面上溫柔,實則心狠的老師,做的便是這等下作安排。

  「咳咳。」他咳了兩聲,說道:「那水師那邊怎麼辦?水師守備竟然與水匪頭子相互勾結……這事兒監察院怎麼查?」

  范閑低頭去看那個牛皮紙袋,隨口說道:「這事,不用查。」

  出乎他的意料,三皇子竟然是眉頭一皺,惡狠狠說道:「怎能不查?軍隊乃國之重器,沙湖這塊的水師乃是我朝重兵,直接冠以江南水師之號,連這裡都出了問題,如果不徹查下去,朝廷如何自處?我慶國號稱天下第一強國,如何自安?」

  范閑意外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從這些幼稚甚至有些不清楚的話語裡,聽出小孩子是真的很在意此事,不免有些想不明白,轉念間馬上想通了,看來這位小爺,還真是有那個雄心啊……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三皇子。

  「水師的問題並不太大。當然,那個守備自然會倒黴,我想水師的提督大人在這件事情發生後,總要給我一個交待。」他輕聲說道:「大江之上,也是一次試探。水師的軍紀還是不錯的。」

  三皇子不肯接話,只低頭翻著牛皮紙袋裡的東西,卻是越看越心驚膽跳,上面全部是江南水寨這幾年來與各地官員的暗中交通,帳目清楚,往來回執上面雖然不可能署著那些官員的姓名,但真要查下去。只怕也能揪出好幾位官來。

  范閑說道:「這便是……所謂投名狀。夏棲飛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就等於將那些官員和他自己的腦袋交給了我。雙方交了底,大家才能心安。」

  三皇子忽然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夏棲飛要一直當個暗樁?」

  「殿下明白的極快,果然聰慧。」范閑讚賞了一句,「這些官員我們要抓便抓,只看抓的時辰。若他們仍然不識時務,想要站在朝廷的對立面,那自然是要抓的。至於夏棲飛,他依然當他的江南水寨之主,依然與水師與各地官員們結交著,如此甚好。」

  在范閑的立場上,所謂朝廷的對立面,自然就是信陽那一面。

  三皇子望著范閑興奮說道:「老師好計策。」

  范閑摸了摸頭髮,自嘲一笑說道:「這算什麼狗屁好計策,人人都能想的出來,只是沒有人像監察院一樣擁有這麼多的資源,查不出夏棲飛的底細,就不可能控制他……自然也就無法施展手腳。」

  難得聽他說了一句髒話,三皇子卻樂了起來,說道:「老師一代詩仙,原來也是會說髒話的。」

  范閑笑的更大聲了:「什麼狗屁詩仙……詩仙也要上茅房,莊大家還不是娶了兩個小妾,這世上哪有那等從內到外全是水晶做成的人兒?就算有,只怕也要冰死身周所有人了。」

  三皇子吃吃一笑,忽然促狹問道:「難道說……父皇也……會罵髒話?」

  范閑一怔,看著這小孩兒氣不打一處來,這是逼著自己撒謊啊,真是恨不得罵髒話了,笑駡道:「回去問你家貴嬪娘娘去。」

  說笑一陣,氣氛輕鬆許多,三皇子遽然想著先前夏棲飛說過的那番話,興致大作,問道:「老師,聽那賊頭子說,過些天西湖邊上要開什麼大會,品鑒江南豪傑武道修為,乃是難得的盛事……咱們……咱們也去看看吧?」

  「俗,真俗。」范閑笑道:「不過是些俗人打架,殿下乃堂堂皇子,何必去湊這個熱鬧?」

  「江湖啊。」三皇子愁眉不展說道:「學生真的好奇。」他眼睛一亮說道:「老師乃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九品高手,到時候喬裝打扮去奪個什麼盟主,豈不是一樁妙事?日後寫成話本,在天下間傳揚……」

  「愈發俗了。」范閑笑道:「真要這麼做,京都裡還不知道會怎麼傳,隨便參我十幾章的材料那是綽綽有餘,最末陛下還不是要批我一個年少孟浪……再說了,帶著你在身邊,怎麼可能親赴險地。」他最後說道:「當然監察院肯定會派人去看著,估摸著四處的人手早就已經呆在西湖邊上,我這邊也準備讓蘇文茂去一趟。」

  三皇子這才知道,原來范閑早有計劃,不免有些失望,唉聲歎氣起來。這位皇子就算性情再如何堅忍陰狠,總不過是個小孩子,一想到不能去湊熱鬧,看一看傳說中的武林大會,終究不大舒服。

  「夜深了,殿下請先去休息吧。」范閑站起身來送客。

  將三皇子送到門口時,三皇子忽然停住了腳步,沒有推開那扇門,反而回轉身來,偏著臉,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范閑,隨後說道:「老師,為什麼父皇要安排我跟在您的身邊,一同來江南呢?」

  范閑一怔,片刻後微笑說道:「殿下您心中是如何想的,或許就是陛下安排的良苦用心。」

  其言可畏,其心可誅。

  三皇子稚嫩的面容頓時嚴肅了起來,思考了許久之後,緩緩地點了點頭,接著卻問道:「敢問老師,二表哥現在究竟在哪裡?多日不見,學生實在有些掛念。」

  范閑知道他是在問范思轍,看三皇子面容,發現妓院二老闆對大老闆的關心想念,似乎是很真誠的,笑著應道:「刑部已經發了海捕文書捉拿他……我怎麼會知道?」三皇子不是皇帝,他沒必要說太多東西。

  三皇子有些氣惱地看了他一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老師。」

  「殿下請講。」

  「嗯……懸空廟上,為什麼你要來救我?」三皇子帶著一絲期盼望著他,不知道是想知道怎樣的答案。

  范閑想都沒有想,很直接地笑著說道:「因為殿下那時候危險,我自然要救你。」

  三皇子明顯要的不是這個敷衍的答案,繼續問道:「那時候……父皇更危險。」

  范閑回的更妙:「我離殿下近些。」

  三皇子氣苦,惱火地推開木門,走了出去,心想這廝果然是個麵團身子鐵石心,什麼話都不肯說明白,喜歡故弄玄虛!

  天子之家成長的李承平,自幼就在母親的教誨下活的小心翼翼,與二皇子交好,卻也時常去東宮玩耍,是幾個哥哥都很疼愛的小角色,但內底裡卻是膽子極大,有遠超過年齡的成熟——這種性情卻是被逼出來的,看那懸空廟上,所有的人都只著急皇帝安危,卻沒有管三皇子的死活,太子更是……那般不堪!便知道天家無情,並不是假話。

  事後他不免有些心寒,時常憶起當日范閑英武無比、擋在自己身前的情形,對方救了自己一條命,兩相比較,三皇子越發覺得這位名義上的「大表哥」,實際上的「兄長」,要比天下所有人都可愛的多,值得信任的多。

  范閑站在門口,看著三皇子隨虎衛走入了自己的臥房,這才回身進了門,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他與三皇子一路南下,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著實有些微妙,對方是皇子,自己是臣子,但又有老師與學生的關係。

  而且……大家心知肚明,都是一個爹生的崽兒。只是大小二人都是聰明人,所以絕對不會有人主動提及此事,哪怕是彼此之間地些微試探,畢竟這世上,像思思那種憨直敢言的人,並不太多。

  ***

  「少爺,該睡了。」

  范閑正在出神,便被自己敢言敢問的大丫頭震了一跳,回頭只見思思正端著盆熱氣騰騰的水,很認真地盯著自己。

  「這幾天你可別老動彈。」

  范閑一面說著,一面將雙腳伸進了熱水裡,舒服地呻吟了一聲,連日旅途勞頓,而且心神也有些疲憊,確實需要燙上一燙。

  思思拿著一塊大方帕,坐在他面前的小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范閑被她看的有些發毛了,下意識問道:「怎麼了?」

  思思扭頭望了一眼木門,低下頭輕聲說道:「少爺……您查內庫就查內庫,那些事情就別理會了。」

  她是得到過范閑親口確認的寥寥數人之一,當然相信他的身世,而她雖然是位憨直的姑娘,腦子卻極為好使,或許是自幼被范閑灌鬼故事灌多了,對於某些事情有種天生的敏感,這些日子眼瞅著范閑與三皇子之間的言談行止,隱約猜到范閑是不是在為將來做些什麼準備,但是天子家事,在姑娘家的心中還是十分恐怖、不能觸摸的存在,她又並不將范閑看成宮裡的人,自然有些擔心。

  范閑的雙足停止了在熱水裡攪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之後安慰說道:「放心吧,我有分寸。我沒辦法讓這個小傢伙像思轍一樣去吃苦,只是希望江南行能讓他開開眼界,就算不論將來之事,一位皇子,日後就算是輔佐太子治國,心胸要是寬廣些,這天下也會好過些。」

  思思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敢情我家少爺……還是位悲天憫人的人物。」

  范閑笑斥道:「這話說的,難道我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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