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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八


  「老師自有妙算,非學生所能妄自猜測。」三皇子恢復了平靜,嘻嘻一笑。

  范閑挑挑眉頭,知道老三雖不知道細節,但應該能猜到自己的大概方向,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果然是個有些虛偽的傢伙。此時馬車外的對話也進行到了一半,不知道史闡立說了幾句什麼,那位師爺的面色終於變得慌張起來,圍住馬車的那些打手們也靠的更近了一些。

  車簾一掀,范閑當頭走了下來,環顧四周暮色之中的景致,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那些逼上來的水匪們。

  然後他回身將三皇子與思思牽了下來。

  三皇子站在他的身邊,將將齊了他的腋下,煞有興致地看著四周的打手們,輕聲問道:「老師,這就是所謂江湖人士?」

  范閑應道:「應該就算是了。」

  三皇子有些興奮,卻沒有什麼懼意,他畢竟是位皇子,哪裡知道江湖中的險惡,而跟在范提司的身邊,更是從來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自從懸空廟之事後,老三就認准了,有范提司在,沒有誰能夠害到自己,更何況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范閑的身世……天子家本無情,三皇子卻以為范閑是特例的那個。

  范閑側臉看了他一眼,好奇輕聲問道:「少爺,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三皇子嘻嘻一笑,說道:「有老師在,怕什麼?」

  在所有人的心中,范閑依然是那位能夠與北齊海棠相提並論的武道奇才,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范閑也敢如此深入虎穴,不顧自身安危。

  二人的對話,落在江南水寨眾人的耳中,似乎說明了對方的身份,那個小孩兒大概是某位大族的公子哥,而范閑這個漂亮書生,就是位西席,只是年紀似乎過於年輕了些。

  「少爺,咱們進去吧。」

  不理會身周眾人警惕與緊張的目光,范閑好整以暇,一手牽幼童,一手牽女子,便往院門走去。

  史闡立低著頭,十分汗顏地跟了上去,這次考試算是砸了鍋,門師讓他不要暴露身份,卻要正大光明地進門,書生實在是沒有辦法。

  師爺的面色變幻不停,看對方的人員搭配,猜到了對方便是寨主苦苦尋覓的敵人,但是……對方怎麼敢找上門來?對方什麼時候下了那艘船!

  此時,江南水寨手下無數兄弟,正在江面之上辛苦追尋著范閑眾人的蹤跡,正在與那艘大船進行著殊死的搏鬥,誰能想到他們搜尋的敵人,竟然如此大咧咧地來到了沙州,就這樣囂張地來到分舵門前,直接闖了進去!

  「拿下他們!」師爺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似乎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囂張的敵人,內心深處也有些慌張,但凡牛氣烘烘者,除了弱智之外,總是有所憑恃才是,但是夏爺此時正在院內,如果自己應對慢了,只怕會出大問題。

  隨著這聲喊,那些打手們抽出短刀,發一聲吼,向著范閑眾人殺了過來!

  ***

  范閑覺得右手微微一緊,轉頭望去,只見三皇子臉上依然保持著天真的微笑,但手心先前卻下意識握了下,想來在偽裝之外,還是有些害怕。

  「信心。」在此關頭,范閑依然不忘解說:「天家中人,一定要擁有壓倒一切的信心。」

  當當當當,便像是那首歌荒誕的響起,江南水寨沙州分舵的兄弟們也看到了十分荒誕的一幅場景,只見小院門口無數把短刀飛了起來,就像是在下雨一般,神秘莫測地脫離了自己手掌的控制。

  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悶哼,但凡擋住范閑去路的打手,都被震飛了出去!

  ***

  高達領著六名虎衛像陣風似的飄到了范閑四人身周,沉默著抽出身後負著的長刀,生生震飛了那些打手,氣勢沖天而起,真可謂是擋者辟易!

  范閑依然滿臉平靜地牽著二人,往小院裡走,在慘呼與刀光的陪伴下,腳步十分穩定。

  「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對身邊的三皇子解釋道:「朝廷不需要與江湖人打交道,我們只需要安排他們做事,所以在見面之初,不要談什麼。」

  三皇子點了點頭,雙眼亂瞄著身邊的廝鬥,心想這種感覺還真的是很爽,心裡很興奮,小手掌心開始出汗,微濕。

  「為什麼這些……江湖人的功夫如此不堪一擊?」三皇子對眼前的事實有些疑惑。

  此時江南水寨眾人有的已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而還能夠站著的人,望著范閑一行人的目光已經變得十分畏懼,尤其是看著那些沉默的長刀手,更是震驚無比。滿身流冷汗的師爺,雙眼死死地盯著那些穩定握著刀柄的手,在心中嚎叫道,江湖上什麼時候忽然多了這麼多七八品的高手!居然還是給人當護衛!

  ***

  此時眾人已經走到了正廳石階之下,范閑停住腳步,笑著對三皇子說道:「習武是為了什麼?和讀書一般,都是為了權、利、名三字。江湖能夠給予武者的,廟堂上能給予的更多,所以真正出名的讀書人都在朝中做官,真正厲害的高手,也都在為朝廷出力。少爺千萬不要被那些話本給騙了,江湖是個窮地方,收保護費這種沒前途的工作,哪裡能夠吸引真正的高手……」

  正廳的堂前,江南水寨的寨主夏棲飛終於站了出來,他冷冷看著漸行漸近的這行人,開口說道:「都退下去吧,別丟人現眼了,我來會會這些京都來的尊客。」

  他此時面色鎮靜,其實內心深處也是震驚無比,早猜到對方便是那艘京都來船上的人,怎麼會料到對方不避自己,反而如此強橫地找上門來!

  不待他伸手相請,范閑一行人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進了中堂。

  范閑將三皇子請到主位上坐下,然後自己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旁邊,思思與史闡立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七名虎衛手按刀柄,分佈在中堂的四周。

  夏棲飛見對方如此做派,氣的險些怒火沖心,這裡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地盤!他強壓心頭怒氣,對范閑一拱手道:「棲飛見過大人……只是江湖草莽之中自有豪傑,大人先前話語未免過分了些。」

  此時他要是還看不出來范閑是京都來的強力人物,那他就真的是白癡了,所以他才必須壓抑下自己的怒火,在慶國國境之內,朝廷是鐵板一般牢不可破的恐怖存在,任何妄圖與官方對抗的勢力,最後便只有落個灰飛煙滅的悲慘下場。

  「夏棲飛?」范閑看著面前這個面色陰狠的人物,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溫和笑著說道:「本官暫時不希望有人知道本官到你府上做客,先前有很多人看見了,你去處理一下,有些難度,算是本官對夏寨主的第一次考較。」

  §卷五 第八十三章 我拿什麼供奉你?

  在面前那個年輕官員開口之後,夏棲飛的腦袋就炸開來了,積壓許久的屈辱感,讓他的雙手開始顫抖。他畢竟是江南水寨的寨主,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何時曾被人如此欺壓過?

  但是他是個聰明人,雖然還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但對於對方的身份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如果猜測是真的話,那這名年輕官員就大不簡單,他身邊那個小孩兒更是……

  「忍!必須得忍。」

  夏棲飛在心裡不停對自己說著。他知道,以對方的權勢,只需要伸根小指頭,就可以將自己這些年來積累的所有家業全數抹掉,自己的復仇大業不用再提,手下那幾千個還要養家糊口的兄弟們,只怕也都會人頭落地——更關鍵的是,慶國子民對於皇室一直以來的無限敬畏,束縛住了他的心神,讓他生不出半點違逆之心。

  所以只好忍著,雖然江湖兒郎總有幾分血性,流氓也有三分狠勁兒,但為了手下的兄弟活路和一生所願,夏棲飛壓下滿腔怒氣,在恭敬之中帶著一絲不卑說道:「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何吩咐。」

  范閑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麻煩夏爺先將本官先前吩咐的事情處理了。」

  雖然用了夏爺這個稱呼,但言語依然清淡的毫不著力,沒有一絲江湖中常見的尊敬味道。

  夏棲飛不知道對方究竟打著怎樣的算盤,臉色沉鬱著,回身出廳向那位顫顫兢兢的師爺交待了幾句什麼。

  范閑坐在堂中飲茶,似乎並不著急。

  對話重新開始。

  「本官今日前來,是問夏爺一件事情。」范閑擱下茶杯,望著夏棲飛溫和說道:「前幾天夜裡,在潁州碼頭上,本官坐的船上來了些客人,被本官留了下來,不知道夏爺對這件事情準備如何交待?」

  夏棲飛面色一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搶先問道:「大人,夏某直言,夏某便是不認此事也成,只是江湖中人,做不來放著手下兄弟不管的事情。不錯,那夜誤登大人寶舟的人,皆是我夏某兄弟……大人微服南下,夏某有眼無珠,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原諒,一應罪由,皆由我夏某一人承擔,還請大人放過夏某的那些屬下。」

  三皇子聽著厭煩,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砰的一聲,小孩子冷冷哼道:「你……承擔得起嗎?」

  他刻意將這句子拉長了些,但還是稚童清亮聲音,所以並不顯得如何陰陽怪氣,反而透著股古怪的寒意。

  夏棲飛後背一寒,知道這罪名往大了說,那就是謀殺皇子,幾千條人命往這坑裡埋都不見得能填滿,不過此人既然能夠在幼時躲過明氏大族的追殺,還成功地在黑道之中上位,成為如今江南武林裡的重要人物,心神自然堅定,思維也極縝密——他看著這些貴人並沒有調動官兵來清剿,而是「冒著奇險」直接殺入了分舵,這個舉動的背後自然大有深意。

  所以他並不怎麼真的害怕,只是不知道這些京都的貴人們究竟要些什麼東西。

  夏棲飛一咬牙,竟是舍了江湖人最重視的骨氣,對著范閑單膝跪了下去,誠懇說道:「草民自知難以承擔此項罪責,但看在大人們福澤深厚,並無絲毫受損的情況下,請大人將草民千刀萬剮,也務求留下草民那些魯莽無知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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