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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范若若沒有料到兄長竟是直接來到自己身前,唬了一跳,趕緊揩了眼角淚痕,吃吃說道:「沒……沒……沒什麼。」

  她驟然想著,已經十幾年了,哥哥從來沒有這般凶過自己,怎麼今天卻這麼兇狠……到底不是自己的親生哥哥,果然對自己不如當年般溫柔了,一想到此節,本是淡雅如菊的一位灑脫女子,竟是止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卻又倔強地咬著下唇,竟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悲壯感來。

  范閑看著妹妹這模樣,氣極反笑,咬牙切齒,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身旁的下人們也趕緊讓開,不敢呆在這二位范府主子的身邊。得虧此時婉兒過來,摟著若若不知道低聲安慰了多少句,又說范閑離京心情不好,才會如此凶,若若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范閑凶,只是見不得妹妹傷心與刻意躲著自己,這十幾天的火憋地厲害。見著妹妹猶有餘悸地望著自己,他在心底歎了口氣,放柔聲音說道:「我凶你理所應當,我是你哥,你是我妹,我若不凶你,你才應該傷心。」

  若若也是冰雪聰明之人,一聽這話便明白了所謂親疏之說,若兄長不將自己當親生妹子,又怎麼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凶自己?姑娘家想通了這件事情,這才眉梢露了絲喜意,對著范閑說道:「那……那……那妹妹見哥哥遠行,傷心自也難免,你凶什麼凶?」

  她將臉一仰,理直氣壯說道。

  「哈哈哈哈。」范閑終於笑了出來,知道妹妹心結將解,滿心安慰。

  ***

  「少爺!再不走就要誤時辰了!」

  碼頭旁邊的大船之上,大丫環思思叉著腰,站於船頭大聲喊道。范閑下江南,身邊總要帶幾個貼心的隨從,思思打從澹州便跟著他,當然是首選。這位姑娘家一出范府,便回到了澹州時的辰光,整個人都顯得明亮了起來。

  婉兒看著她高聲喊著,不由笑道:「相公你真是寵壞了這丫頭。」

  范閑笑了兩聲,在妹妹耳旁輕聲叮囑了幾句馬上就要傳入京都的要緊事,又驚世駭俗地當眾將婉兒抱入懷中,惡狠狠地親了兩口,這才一揮衣袖,登上了河畔的那艘大船。

  正所謂,我揮一揮衣袖,要把所有銀子帶走。

  ***

  小范大人今日離京,早已成了京都眾人的談話之資,不論是酒館茶肆,還是深宅大院,都在議論著這件事情。

  被軟禁在王府之中的二皇子,一面聽著屬下謀士地回報,一面歎息道:「這廝終於走了。」

  謀士無謀,恨恨說道:「虧他走的快,不然一定要扒了他的皮,為殿下洩恨。」

  二皇子正蹲在椅子上舀凍奶羹吃,聞言皺眉,良久無語,自嘲地笑了笑,幽幽說道:「難怪一直有人說,本王與范提司長得相像……原來其中還有這等故事……不過像歸像,我卻不是他的對手,這一點,你們要清楚。」

  他跳下椅子,看著院外自由的天空,面上浮現出甜美的笑容:「這廝終於走了……感覺真好,就像是誰將我背後的毒蛇拿走了一般。」

  京都之外三百里地,一個長的有些誇張的隊伍,正緩緩向西面行進。信陽離宮中的女子,正行走在回京的路上,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婿也選擇在這一天逃離了京都,對於自己善意地表達和嘗試進行地議和之手,對方的反應居然是避之不迭。

  外三裡那座莊嚴的慶廟內,一個極為荒涼的場壩中間堆著高高的乾柴,正在熊熊燃燒著,火勢極旺,燒得裡面的物事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皇帝背負著雙手,冷冷望著柴火垛,望著裡面正在逐漸化作黑煙的那具軀殼。他的身後,慶國大祭祀保持著苦修士的鎮靜,眼中卻浮現著恐懼。

  慶廟之外,小太監洪竹正與侍衛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他明天就要被調到皇后宮中任首領太監,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服侍陛下。

  ***

  數日之後的渭河上,范閑立於船頭,久久沉默。峭寒的河面撲面而來,卻吹不進他身上名貴的裘服。

  他人已出京,情報卻依然綿綿不斷傳來。長公主派了許多前哨入京,而且讓老嬤子帶了許多信陽的特產入范府,名義上自然是給婉兒的,看來那位丈母娘在利用無功,刺殺徒勞之後,終於承認了范閑的力量,開始婉轉地修復母女間的關係。

  這只是末節,不屬￿陳萍萍所教導的天下眼光之內。

  真正令范閑感興趣的,是慶國大祭祀在多年之後回國,卻因為在南方地苦修耗盡了精血,老病不堪死亡的消息,同時知道洪竹被調往皇后宮中任首領太監,他有些失望,又有些高興。

  他的學生史闡立用手遮著眼睛,擋住淩厲的河風,來到他的身邊請示道:「老師,先前船上校總說,依眼下的速度,明日便能過潁州,再過些天就進入江南路的地界了。」

  江南一行人,在離京不遠處的監察院秘密船塢裡換了船,眾人如今坐的船,是一般由水師舟船改裝成的民船。

  迎著河風,似乎隱約可以看到江南的如畫湖山,范閑微微一怔,點點頭,笑著說道:「小史,雖說江南的美女正在等著你去關懷,但不要太著急。」

  史闡立面色一窘,抱月樓的生意要擴展到江南,所以他和桑文都要去,桑文能拖到三月,他身為范閑門生卻是不敢拖,一想到當年同福客棧裡那幾位好友、同學,如今都在江南任一方官員,自己卻要變成天下知名的妓院老闆,心中滋味著實有些不大好過。

  天寒地凍行於河上,確實有些惱火,桑文有福氣被陳院長留著,另一人的福氣就不大好,硬生生被自己的父親嚴令出宮,不用再等到春暖花開時。

  三皇子畏縮地掀開厚厚船簾,望著范閑說道:「司業大人,吃飯了。」范閑之所以有資格教育皇子,便是因為他如今還有個太學司業的身份,所以三皇子以此相稱。

  范閑回過頭來,望著那個八九歲大的孩子,笑容裡帶著一股子陰寒:「那殿下的作業做完沒有呢?」

  §卷五 第七十九章 夜泊潁州有賊來

  潁州地處大江之北,恰在無數山川環抱之中,往東則是江南富庶之地,西北望去,便是慶國中樞的京都要地,這處州治距慶國最繁華的兩處所在都不遙遠,又恰在渭河與大江的交匯處,雖然河兩岸的高山峻嶺帶來了交通上的許多不便,但河運在側,交通中樞之地,依理講,應該是商賈雲集,一片繁忙,民生安樂才是。

  只是如今的潁州城卻顯得有些破落,並不是景物如何黯淡,宅屋如何老舊,只是街上行走的行人面色沉悶,渾無生氣,街邊吆喝的攤販們也打不起精神來,煎餅,果子……都像是放涼了,擱蔫了。

  就連城外的碼頭上,也不怎麼熱鬧,沿著慶國河道上下來回的船舶,大部分選擇了去下游的碼頭停泊,而捨棄了此處,碼頭上只是零落停了幾艘船,這便顯得其中有一艘八成新的大船格外顯眼。

  之所以潁州會變成今日這等模樣,一怪天,去年大江發了洪水,衝垮了上游的堤壩,黃浪直灌原野,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沖壞了多少房屋,幸虧災後天氣冷的快,沒有發生大的疫情,但是這般傷筋動骨的折騰,也讓整個潁州都顯得死氣沉沉起來。

  二怪官,這任潁州知州乃是當年的天子門生,卻沒有沾上聖天子的半點福份,整日介就只知道在州城裡作威作福,巴結上峰,欺壓商賈百姓,莫說修葺河道,就連一般的治安都維持不了,只知苛捐雜稅收著。而且一直相傳,這位知州大人與河對面叢山之中的山賊有些瓜葛。如此一州之牧,自然民生凋零,商旅潛行,正經商人躲還來不及,誰還敢留城中。

  三怪賊,潁州人民風彪悍,自古便有扛起鋤頭對抗官府的光榮傳統,如今攤著這麼個鬼官,下河上山的窮苦百姓自然越來越多。

  不過今年以來,事態似乎出了許多變化,首先是那位潁州知州被監察院四處駐州城巡查司請去喝茶。正當潁州百姓心中微喜,以為這位知州終於要垮臺了,這位知州卻被監察院恭恭敬敬地送了回來。而正當人們失望地以為潁州依然要這般敗落下去時,這位知州卻死了!

  京都來人查了許久,才確認了知州的死亡和什麼陰謀無關,只是病死。

  知州死的那天,潁州城的百姓沉默地點燃了無數串鞭炮,自然沒有人敢說是為了慶祝瘟神的死去,倒讓不知內情的人,以為潁州人民選擇在這一天集體出嫁。

  另一個變化就是,河對面大山中的山賊似乎也老實了許多,最大的那個山寨似乎在一天之內被人血洗,山賊們四分五裂。據傳如今由江南來了一位江湖中的大人物,正在嘗試著收伏這批勢力。

  ***

  潁州的人們沒有開心多久,只當自己提前過了個小年。

  因為知州死了,明年朝廷又會派一名知州,山賊垮了,馬上就又會多出一大批山賊。老百姓的日子還是那麼困苦地在過,並不會發生什麼質的變化。

  ***

  碼頭旁的一間庫房裡,十幾個苦力正圍在一起商議著什麼,就算碼頭再清淡,但在大白天裡閒聊,終究不是苦力們應該有的職業態度,而且他們臉上那獰狠的神情,似乎也表露了他們另一個身份。

  被圍在正中間的,是一個女人,年齡約摸二十上下,五官端正,也算不上什麼美女,但眉眼間有那麼一抹狠勁兒,她一開口,四周的漢子們都乖乖地住了嘴,看來是個首領。

  「查清楚了,是收茶的商人,從京都過來的。」

  「關姐,他們船上有護衛。」一個苦力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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