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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〇


  范閑點點頭,平靜說道:「我也明白,不過此事必須要做,掌櫃們這些年都在為各王府公宅打理生意,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能不能信我……只是內庫裡的那些事物,如果沒有他們,還真是沒轍。朝廷之所以這些年將他們盯得緊,就是因為他們瞭解內庫的製造環節,這些信息乃是朝廷重中之重,斷不能容許他們腦中的知識,流傳到北齊或是東夷城去……只是內庫各項生意,出產總是需要技術指導,這才保住了性命。」

  林婉兒沉默一陣,輕聲說道:「別看這些掌櫃們似乎在京中行動自由,其實身邊都長年累月跟著人,一旦他們有洩密的跡象,他們身邊的人就會馬上將他們撲殺。」

  范閑微異道:「這我能猜到,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方面的,我在院裡查過,監察院只負責外圍,負責滅口的人卻沒有查到。」

  「是宮裡的人。」林婉兒面有憂色說道:「估計他們也會跟著你一起下江南。」

  「公公們的手下?」范閑安慰地笑了起來,打從入京之後,他就和宮裡的宦官們關係良好,不論是哪個宮,哪個派系的太監,都深深將范提司引為知己。

  「不操心這些事了。」他想了想後說道:「內庫之事雖然未行,但其實大勢已定……你那位石頭皇兄大概是沒什麼機會,皇子之爭至少在幾年之內不會再次浮出水面,這一點,我想是陛下最感激我的地方,雖然他沒有說出口。」

  林婉兒歎了口氣,怔怔望著自己的夫君,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別將事情想的太簡單……其實在我看來,皇上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幾個兒子鬧騰……至於他究竟是怎麼想的,誰能知道?就說二皇兄吧,就算他目前被圈禁在家,但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忽然翻身。」

  范閑心頭一凜,聽著妻子繼續分析。

  「皇上是一位很特殊的人。」林婉兒睜著大大的雙眼,眸子裡流露出與尋常時候完全不一樣的聰慧狡黠,「他是自血火中爬起來的一代君主,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信,極其自信,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能動搖到他位置的存在,所以皇權之爭給他帶來的只是心煩而已,只是身為父親不願意看到自己的骨肉相殘……我估計他可不在乎太子哥哥擁有的名份,將來誰接位,其實還是看他心裡怎麼想,看以後這些年裡,幾位皇兄的表現。」

  「甚至連這些,都不是皇上關心的重點。」林婉兒繼續輕聲說道:「舅舅身體好,年歲也不大,他認為自己還能活許多年……他根本沒有想過傳位的問題。他的心思,其實還是放在天下,雄心猶存。」

  范閑的太陽穴跳動了兩下,皺眉說道:「陛下……難道還準備打仗?」

  「說不準。」林婉兒畢竟是位姑娘家,也是不喜戰火之事,幽幽說道:「其實安靜了十幾年,已經很怪異了。如今西胡不敢東來,南越之事將定,陛下只等著你將內庫收攏,江南民生漸安,國庫蓄銀糧充足,只怕便會再次發兵。」

  「看範圍。」范閑說道:「關鍵是戰爭的層級,如果還是去年那種小打小鬧,也不需要怎麼操心。」

  「操心?」林婉兒笑道:「這事兒自然是皇上和樞密院操心,你呀,要外放江南,就別操心了,就算監察院要參與戰事,也是三處的事兒。」

  范閑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如果慶國皇帝真準備開始第二次世界大戰,少不得自己要去打消他的念頭,如果智謀不管用,那就試試暴力。

  林婉兒不知道他在想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自顧自說道:「按理講,太子哥哥理應是接位之人,但是你也知道,陛下一直不喜歡皇后,所以這事兒就存著變數,除了大皇兄外,人人都有機會,哪怕老三不過八九歲……你這次下江南,雖然朝野皆知等於是變相的流放,但是陛下讓你帶著老三……這事情就有些詭異了,相公不得不察。」

  范閑點點頭,仍然沒有說什麼,很沉穩地聽著妻子的說話,他知道自己馬上離京,婉兒心頭憂慮,才會破例講這麼多東西。

  「太后喜歡太子與二皇子,似乎沒什麼分別。老人家最不喜歡大皇兄,也不喜歡老三。」林婉兒淡淡將宮裡的秘辛說了出來,「皇后雖說沒有什麼實權,但她與母親向來交好。」

  范閑認真聽著慶國的後宮政治,插了句話:「為什麼不喜歡老三?」

  林婉兒向窗外看了一眼,猶疑說道:「大約是因為老爺的關係吧……你也知道,宜貴嬪與咱們家關係密切。」

  「婉兒,依你看,我這次下江南應該如何做?」范閑很認真地問道。

  林婉兒很直接地說道:「嚴管老三,保持距離,老師就是老師的樣子,不能讓太后以為你在刻意灌輸他什麼……另外就是查案要快,不能拖,拖的時間久了,你的日子就不大好過……母親在朝中不只有二皇子與都察院。」

  范閑一怔。

  林婉兒心頭掙扎許久,才輕聲說道:「或許所有人都以為,她當年與東宮交好,只是為了隱藏二皇兄的煙霧彈,但相公你一定要提防著,也許太子哥哥,終有一日,又會倒向她那邊。」

  范閑默然之後複又黯然,這世道,讓自己的親親老婆居然陷入如此可憐的境況之中——他是知道東宮不會看著自己成長的,這和當年的仇怨有關。只是沒有想到,長公主真是長袖善舞,竟似是一位腳踏兩隻船玩劈腿的高手。

  想到那位好玩的丈母娘,范閑不由笑了起來。

  ***

  初一,祭祖。

  初二,一大堆京中官員湧上門來拜年。

  初三,范府全家逃跑,躲到靖王爺府上聚會,范閑與世子弘成十分尷尬地見面敘舊。

  初四,任少安與辛其物聯席請范閑歡宴一日,以為送別。

  初五,言氏父子上范府,言若海辭官之後頗好圍棋,與尚書大人手談直至天黑。范閑與言冰雲在小書房裡密談直至天黑。

  初六,訪陳園。

  初七,京都萬人出遊,雞不啼,狗不咬,十八歲的大姑娘滿街跑,范閑帶著老婆妹妹柔嘉葉靈兒四大小姐橫行京中,好生快活。

  初八,午,國公府有請,昏,范氏大族聚會,范閑成為席上焦點。

  ***

  一過正月十五,范閑離京,一行人來到了京都南方的船碼頭上。這條河名為渭河,流晶河正是灌入其間,渭河往南數百里,便會匯入大江,沿江直下,便會到了繁華更勝京都的江南。

  范閑按照與陛下商議好的,對外只是說回澹州看望祖母,然後才會下江南,一來一回,在外人算來,他至少要到三月的時候,才會到蘇州,卻沒有人想到他會提前就到。

  今天離京,范閑沒讓任何人送,包括院裡相熟的官員,朝中的官員。沒有料到,太學的學生竟然提前知道了消息,都跑到了碼頭上來。

  范閑在太學任職不久,但向來極為親和,去年春闈時花了大量銀錢,安排了無數窮苦學生,又揭了春闈弊案,為天下讀書人張目,至於什麼殿前詩話,大家贈書之類的名人逸事,所有總總加在一起,讓他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高而不遠,名聲極佳。

  而他入監察院任提司之後,很是處理了一些賄案,在整風之餘玩起了光明一處的小手段,所以並未因監察院的黑暗而導致自己的光彩有太多削弱。

  至於後來的身世之案——說來也是奇妙,其實讀書人往往自命清高,不以家世為榮,但當他們真知道了自己這行人中的佼佼者,那位詩家小范大人,居然擁有如此光輝燦爛的來歷,士子們的心中竟沒有半點抵觸,反而生出些酸腐不堪的與有榮焉感!

  官又如何?商又如何?咱們讀書人……的頭兒,也是位皇子啊!

  碼頭上,不論是教員還是太學學生,當此離別之景,都生出些惜惜之感,一時間,碼頭上下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最終范閑連飲三杯水酒,才算回了諸位生員殷殷厚情。此時場景甚是熱鬧光彩,想來不多時便會傳遍朝野上下。

  好不容易勸走了眾人,范閑輕輕握著婉兒的雙手,細細叮囑了無數句,又說來日春暖便派人來接她,這才止了婉兒的眼淚珠子。婉兒看著遠方離去的士子們,忽然嘻嘻笑著取笑道:「是你通知的?」

  范閑厚臉皮也微紅了一下,解釋道:「滿足一下他們的美好願望。」

  他扭頭望去,只見妹妹卻躲在家中丫環嬤嬤的身後,垂頭無語,卻是不肯上前,明顯是在偷偷飲泣。看著那丫頭瑟縮模樣,范閑不知怎的心頭便是無來由地怒火上升,扒開送行之人,來到了若若的面前,大聲喝道:「哭什麼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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