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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海棠安靜地聽著。

  「這個瞎子已經消失了很多年。」苦荷的臉上笑容再起,「沒想到忽然間又出現在這個世間,而且第一個找的人就是為師。說起來,為師這顆早已古井無波的心,竟也有些隱隱驕傲。」

  海棠愈發地聽不明白。

  「這個瞎子,曾經教訓過四顧劍那個白癡,曾經把葉流雲打的棄劍不用,終成一代宗師。」苦荷歎道:「我當年就猜到是他,只是沒想到他這次會主動找上我,這和他往年秘不見人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海棠忽然開口問道:「莫非這個瞎子,就是那位最神秘的大宗師?」

  苦荷搖搖頭,那雙似乎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也流露出一絲迷惘:「不是,瞎子他從來不需要這種虛名。至於我們四個人裡最神秘的那位……應該還一直在慶國的皇宮裡。」

  海棠有些不明白,既然沒有人見過那名神秘的大宗師,為什麼世人篤定有那個人的存在,而且那個人存在于慶國的皇宮裡?

  「道理很簡單。」苦荷笑了起來,「很多年前,四顧劍曾經嘗試過三次入慶國皇宮刺殺他們的皇帝。」

  海棠驚訝地輕聲一喚,她此時才知道,原來東夷城的四顧劍,竟然做出過如此瘋狂的事情。不過以大宗師的境界去當殺手,就算慶國皇帝是天下權力最大的那人,只怕也很難抵擋。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苦荷輕聲說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和你的想法一樣,認為四顧劍有很大的成算……可惜,在一個月之內他接連失敗了四次,雖然沒有受傷,卻也沒有任何成效。」

  海棠皺眉道:「那個瞎子……當時在不在慶國皇宮?」她始終認為,能夠傷到自己老師的瞎子,才最有可能是那位神秘的大宗師。

  苦荷微笑著搖搖頭:「瞎子那時候正和葉家的小姐,在慶國的江南,修那座內庫。」

  「葉家小姐?」海棠更加震驚了,雖然她是如今天下年輕一代裡最出名的人物,但也知道老師今天說的這些當年秘辛裡,每一位都是怎樣的了不起,怎樣地改變著這個世界的模樣。

  苦荷很柔和自然地將話題轉了回來,回身望著海棠說道:「這下你明白了吧?」

  海棠睜著明亮的雙眼,搖了搖頭。

  「范閑是誰?」苦荷平靜看著自己的女徒。

  「范閑就是葉輕眉的兒子……葉家女主人的兒子。」

  ***

  海棠在震驚之餘,更是一頭霧水。范閑……南朝戶部尚書的私生子,怎麼又和葉家扯上了關係?葉家?當初那個以商制天下的葉家?那個設置監察院,修了內庫,延綿遺威直至今世的葉家?

  苦荷搓了搓手,坐了下來,歎息道:「肖恩後來一直被陳萍萍關著,所以不知道葉家小姐的身份,為師卻恰好知道。瞎子他只可能是葉家小姐的僕人,這次將為師調出上京,自然是要方便范閑做事。范閑的身份便浮現了出來,他就是葉家小姐的後人。」

  海棠搖了搖頭,當著老師也敢於發表自己的意見:「雖說這般推理可信,但是太勉強了些,萬一那位瞎……大師只是不甘山中寂寞,才出山挑戰老師,與范閑北上一事並無關係,再說當年的葉家不是被滅了門嗎?……」

  話還沒有說完,苦荷已經笑了起來:「一件事情不能說明太多問題,但是你想想范閑如今在南朝的官職,再想想他從澹州出來之後,南方朝廷裡的異動。太多的細節組合起來,事情的真相就很明白了。不要說什麼滅門的話,當年葉家的掌櫃都還活的好好的,南慶朝廷裡的有心人,為葉家小姐保留一絲血脈,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

  海棠愁極反笑,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言語。老師說的對,范閑就算是范尚書的私生子,就算他有詩仙之名,高手之實,以他的身份地位,也遠遠不可能企及如今的高度,更不可能,左手執監察院,右手掌內庫——監察院與內庫,這不正是當年葉家留給這個世界最厲害的事物!

  難道那位時常與自己通信的溫柔年輕男子,身後竟還有這般複雜與可憐的身世?

  「你剛才複述了范閑在酒樓上念的那首小辭……」苦荷輕輕拍了一下猶在沉思之中的女徒兒,微笑說道:「你只從這首小辭裡發現,對方是石頭記的作者,但你仔細體會一下,說不定會發現范閑此人,借此小辭還在抒發著一些別的情緒,比如憤怒,比如不甘。」

  夏日上京百歲松居之上,范閑與海棠飲酒,酣時曾念一首小辭。

  「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冬日園中的海棠在心中複念著,終於體會到了老師所說的那些情緒,霍然抬起頭來,震驚無比。

  此時遠在南慶蒼山中泡溫泉的范閑,如果知道這一對師徒竟然如此草率,憑這首小辭地就定了自己的出身,一定會氣的從溫泉裡跳出來,裸奔至上京,痛駡一番,然後解釋一下,這是老曹寫的,只不過恰巧和自家的身世有些相似而已。

  沒過多久,海棠已經回復了平靜,柔聲問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既然知道了范閑的身世,當然能想到他與南慶皇室之間肯定會有許多問題,怎樣利用,是件需要仔細斟酌的事情。

  「范閑是葉家後人的消息……讓全天下人都知道。」

  苦荷大宗師,很溫柔地說道。

  「瞎子?」海棠心中有些微微惘然,不知道怎樣才能盡可能地保護范閑的利益。

  苦荷悠悠歎息道:「雖然瞎子……似乎不認識我,但我想,他既然要刻意出手,留下這些線索,或許……正是希望通過為師的嘴,將這個有趣的消息,告訴這世上的人們。」

  這位大宗師最後下了結論:「瞎子已經不想再等,他要催范閑加快步伐了。」

  §卷五 第六十六章 誰能殺死范提司?

  田園風雪後。

  屋中茶香猶存,在安靜的空間裡飄著。許久之後,海棠才輕聲說道:「徒兒知道了。」

  苦荷沒有看她面容,微笑說道:「范閑信中不是找你討天一道的心法?給他。」

  給他?很幹淨利落的兩個字,卻驚的海棠愕然抬首,不知道老師是在開玩笑,還是患了失心瘋——天一道的無上心法?那是不傳之秘,難道就這樣輕鬆地送給南朝的權臣?

  苦荷微笑說道:「這是他母親給我的東西,我還給他也是理所應當……更何況,對於我大齊來說,范閑的實力越強大,南朝的皇室就越頭痛。既能滿足為師心願,又能于國有益,如此兩全其美之事,為何不做?」

  海棠微張雙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老師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這師徒二人只是猜到范閑與葉家的關係,卻不知道范閑的另一個身份,所以單方面以為,被揭穿身份後的范閑,只可能是慶國內部的一頭猛虎。葉家當年須臾化為雲煙,慶國皇室總要承擔最大的責任,在北齊人的眼中,范閑這頭虎越強大,慶國也就越麻煩,自己的國度當然也就會越安全。

  「老師,如果范閑這一次頂不住,怎麼辦?」

  葉家的產業全部被慶國皇室據為己有,按理講,一旦范閑是葉家後人的消息傳了出去,慶國皇室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狙殺他。

  但苦荷卻搖搖頭,幽然歎道:「顛覆葉家的那些王公們,似乎在十幾年前的京都流血夜中就死乾淨了,為師真的還猜不到,後面的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模樣。葉家,究竟還有沒有仇人依然潛伏在南方的皇宮裡呢?或許那個瞎子,也是想借這件事情,逼那些人現身吧。」

  身為北齊國師,苦荷當然首要考慮的就是北齊的利益,宮中那對母子的江山,至於范閑會面臨怎樣的困境,並不在他的考慮之中。老人微笑說道:「就算范閑無法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有瞎子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後,就算他失敗了,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用天一道的心法去換來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未免也太冒險了些,更何況老師說的那句話,說明了一個很恐怖的事情——天一道的心法竟是范閑母親給老師的!

  「葉家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海棠一臉震驚。

  苦荷微微皺眉,冥思苦想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她是位不沾紅塵的小仙女。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

  「天脈者?」

  「不是天脈者。」苦荷繼續笑著說道:「葉家小姐是一位遠遠超出一般天才太多的神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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