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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好好做。」皇帝面色平靜說道:「江南事罷,在京中再放兩年,朕讓你入中書門下。」

  他盯著范閑的眼睛,語氣柔和說道:「朕,是看重你的。」

  范閑略一沉默後,毫不矯情地點了點頭,知道談話已畢,便準備請辭回家。不料……皇帝又揮揮手,淡淡說道:「今日立冬,宮中有宴。你就在宮中用飯……朕已讓人去你家接婉兒。」

  范閑心中又是一驚,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還是什麼都說明不了。

  「太后想見見你。」皇帝說道,又咳了兩聲掩飾道:「老人家想見見婉兒的夫君究竟生的是什麼模樣。」

  ***

  皇帝坐著禦輦離開了。亭中清靜下來,只剩下范閑與那名今日專門負責推輪椅的小太監。

  范閑注視著皇帝離開的方向,眼中一抹冷淡自嘲一閃即逝。今日受召入宮,雖然事發突然,但他依然有些小小的期望,或許那個中年男人會讓自己去看看那幅畫?或許那位中年男人會對自己說些什麼?

  沒料到最後依然是這種仁君忠臣的奏對,他的心裡有些隱隱失望。帝王家本是無情的,這點他當然清楚,而他也從來沒有將那位中年男人當作自己的父親看待……所謂失望,其實只是為那個叫做葉輕眉的女子失望。

  看著皇帝對待自己的態度,就知道他是位薄情之人,至少……對於母親,並沒有應該的感恩之心與足夠的懷念。換句話說,就算皇帝如今對自己已經是無比信任,就算他已經將自己當作了最親近的臣子,但依然只是臣子而已。

  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揭破身份,不再是一位護駕有功的「忠臣」,而涉及到那把椅子的歸屬……范閑心裡冷笑著,對於當皇帝,他沒有一絲興趣,當監察院提司,卻是他所小養就的興趣所在。但是當不當是自己的問題,中年男人讓不讓自己站在排列的序列裡面,這就是道德問題了。

  操!……老子不稀得說你!

  ***

  罵皇帝娘發洩完畢,范閑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鬱悶也確實沒道理。因為寧才人是東夷女俘的緣故,大皇子就被許多人從心裡自動剝奪了繼位的權利,更何況自己這樣一個見不得天日的角色。再說母親當年的離奇辭世,一定還有些尾巴沒弄乾淨,才讓皇帝遲至今日也不敢與自己相認。

  讓范閑有些莫明的是:明明自己從猜到自己身份那天開始,就斷了這個念頭,為什麼今天卻忽然這麼計較起來?

  滴答一聲輕響,是一滴雪水從亭簷上滴落了下來,柔柔地擊打在石階上。聲音將范閑驚醒,他舉目望著亭外的初冬景致,歎了口氣,心想,也許正是這宮裡的環境太過壓抑,才會讓自己去想那些本不必想的無聊事吧。

  「提司……大人……晚膳還有些時候,陛下交待過,您可以隨意逛……逛。」小太監洪竹低眉順眼說著,話語裡卻打著哆嗦。

  能在後宮裡隨意逛逛?自己不是在梅園養傷,還是少犯些忌諱為好。范閑搖了搖頭:「就在這亭子裡看看。」他注意到小太監的聲音,眯起了雙眼,像兩把小刀子一樣在小太監身上掃了一遍,這目光讓小太監有些緊張。

  「冷?」

  「是。」

  「流汗了?」

  「……是。」

  范閑唇角微翹,笑了笑:「不要害怕,陛下既然放心讓你在這裡聽,自然是信任你。」

  說的也是,今日亭中皇帝與范閑的談話,看似家常,裡面隱著的信息卻十分「豐富」。洪竹今天第一次知道,監察院與二皇子的爭鬥,內庫的事情,原來竟是皇帝默許,范提司聰慧無比,暗合聖心之舉!而似乎范提司馬上又要有什麼大動作了。

  這些事情如果傳出宮去,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奴才不怕。」洪竹很可憐地應道。

  范閑看著小太監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忽然好奇問道:「太監也長青春痘?」

  「青春痘?」洪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是什麼意思,有些惱火應道:「小的也不清楚。」

  亭外一片安靜,遠處隱有宮女走動,四周寒湖凜然,湖上有風徐來,入亭繞於身旁,略平心中躁意。范閑笑了起來:「你……就是洪竹?」

  §卷五 第六十三章 遊園驚夢(下)

  洪竹沒有想到居然連提司大人也知道自己的名字,面上頓時覺得有些光彩,呵呵應道:「正是,難為提司大人知道小的名字。」

  「陛下近侍,乃是要害處。」范閑說道:「本官即是監察院提司,當然要小心防范……更何況前些日子太極殿的小太監裡面,才出了名刺客……」

  洪竹一驚,不敢接話。范閑溫和說道:「陛下既然信你,本官自然也是信你……對了,聽說老戴如今在做苦役?」

  洪竹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道:「是啊,挺慘的。」

  「嗯。」范閑點了點頭,「我也不怕什麼忌諱,老戴這人我打過交道,人是不錯的,小公公在宮中還請幫忙照顧一二。」

  洪竹心頭大喜,月前他就指望著能夠通過戴公公攀上面前這位年輕官員的門路,對方既然這麼說,那就是有戲了,趕緊恭敬應道:「您吩咐,哪裡敢不照辦。」

  范閑微笑說道:「勞煩小公公了,日後家中有什麼為難事,和我說一聲。」他不用說的太明白,對方也應該知道通過宜貴嬪聯絡自己。

  ***

  回到宜貴嬪居住的漱芳宮時,真是大湊巧,自九月後便一直沒有機會照面的北齊大公主也從太后那宮裡回來了,大公主在成婚之前,便是安排在這宮中居住。她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范閑,略吃一驚,只是二人也不方便說些什麼,稍一行禮,便退到了後面。

  宜貴嬪瞅了范閑兩眼:「一路從北邊回來的,怎麼挺陌生?」

  范閑時刻不忘廣拉盟友,安插釘子,像大公主這種要緊的角色哪裡肯放過。只是在眾人面前當然要裝地陌生一些,應道:「身份不一樣,再說……男女有別。」

  宜貴嬪取笑道:「你這孩子,比大美女都要生的俊……不怕你去禍害別人,就怕別人來招惹你。」

  范閑唬了一跳,說道:「姨可別瞎說。」轉頭看見三皇子還在那裡平心靜氣抄書裝乖巧,不知為何,氣不打一處來,搖搖頭問道:「這事兒太后真允了?」

  話語裡確實含著不敢相信的腔調。宜貴嬪看著他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我也是今日才聽陛下實允了。不過……這是好事情,老祖宗怎麼會反對?」

  范閑自嘲一笑,心想事情才沒這麼簡單。想了會兒後認真說道:「我去江南,小三兒跟著我……您也捨得?」

  「江南水好人好風物好,有什麼捨不得?」

  宜貴嬪忽然招招手,讓他靠近些。范閑依言靠了過去,離她只有一尺的距離,似要嗅著這位貴婦人噴出來的如蘭氣息,才聽著她壓低聲音,咬牙說道:「你帶著他離宮裡越遠越好,最好能拖幾年就拖幾年。」

  范閑微怔,才知道宜貴嬪做的是這等消極打算,搖搖頭說道:「一味退讓總不是個事……再說了,江南內庫也不需要花什麼功夫,我只是過去看一眼,總不能老拖著。」

  宜貴嬪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這話確實,陛下也不會允你總不在京都。」

  范閑想了想,安慰道:「三兒畢竟年紀還小,不值當這麼早就開始操心……再說了,太后在宮裡看著這幾個孫子,太出格的事情,那幾位也不敢做……」他頓了頓後又說道:「畢竟咱們和其它那幾座宮裡不一樣,尚書巷說話還有幾分力氣,父親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退……至不濟,還有我不是?」

  得了這句話,宜貴嬪終於放下心來,以目前的發展趨勢,范閑在朝中的影響力只會越來越大,朝中宮中往往是兩相影響的兩個獨立圈子,只要朝中有人,她與李承平母子二人在宮中也會過的輕鬆許多。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家就已經點的極為透徹——在保留了那麼幾分可喜憨直的宜貴嬪看來,自己為孩子著想,和范家綁的越緊,自然就越好。

  「讓三兒跟我下江南……就有一件事情您得允我。」范閑瞥了一眼正在偷聽,卻什麼也聽不到的三皇子。

  「什麼事?」見他說的嚴肅,宜貴嬪也緊張起來。

  「我不怎麼會當先生,像外放在州郡裡的那幾位門生,您也知道,那是他們自個十年寒窗的造化。」范閑認真說道:「我只能將殿下當弟弟一樣教……難免會有些不恭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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