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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一


  「往北方的線路一共有三條,目前四處已經著手控制,內庫那方面的院裡人手,由於和那面的人在一起呆的太久,所以不怎麼放心,暫時沒用。」

  他皺著眉頭,將言冰雲擬的計劃,詳盡無比地說出來,只是還沒有說完,皇帝已經是揮了揮手,說道:「朕……不要細節,只要結果。」

  范閑略頓了頓後說道:「請陛下放心,最遲一年,應該能回復內庫大半的進項。」

  皇帝冷漠地搖了搖頭:「內庫要回復當年盛況,是不可能的事情……朕想你也明白其中原因。」

  范閑低下了頭。

  皇帝問道:「朕來問你,為何你篤定朕會支持你對老二和長公主下手?」

  「因為……朝廷需要銀子。」

  半晌沉默之後,皇帝從鼻子裡嗯了一聲,說道:「朝廷要做事,要擴邊……就需要銀子,而雲睿這些年將內庫掏的太厲害,朕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會屬意你去接手這盤爛攤子。你沒有讓朕失望,首先是有這膽氣接手,其次是下手夠狠,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有所忌憚……這是朕取你之處。」

  「謝陛下賞識。」范閑只能謝恩,因為語涉長公主,那畢竟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當然不能妄加評論。

  皇帝拈了一顆松子放唇,緩緩咀著其中香味。亭外風停雪消,清靜之中略有寒意。

  「葉重回滄州了。朕讓和親王做禁軍統領,聽說京中很有些議論。你聽見了什麼沒有?」皇帝似乎很隨意地問著。

  范閑苦澀一笑,應道:「議論自然難免,畢竟似乎不合舊例。」

  「你的意見?」

  范閑悚然一驚,心想這等事情,怎麼輪得到自己來給意見,趕緊說道:「聖上謀遠心靜,臣豈敢妄自言語。」

  「說吧,朕恕你無罪。」皇帝一直沒有看范閑那張清秀臉蛋兒,只是將眼光投注到皇宮園裡的經冬寒樹上。

  范閑平靜了下來,他知道與皇帝說話是很困難的事情,韋小寶當年假九真一,終究還是被康熙捉住了辮子,而自己暗底下做的事情,偷進皇宮,與北齊的協議,與肖恩的對話……這些都瞞著面前這位皇帝,如果事發,誰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只是面前這位皇帝實在有些深不可測,如果范閑不是佔據那個天然優勢,斷然是不敢與對方玩的。所謂優勢就是,自己知道對方與自己的真實關係,而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知道這一點——於是乎,范閑大可以扮臣子玩純忠,對方心中對自己越歉疚,自己能得的好處就越大。

  「大殿下不願在京中呆著。」范閑很直接地說道:「而且堂堂親王降秩使用,也是不合規矩。最關鍵的是,皇宮乃是慶國心臟,不得不慎。」

  這話很直接,甚至有些過界了,但皇帝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冷冷說道:「不願意?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不願留在京中,難道就捨得看著我這做父親的孤守京都?范閑,你這個說客實在是沒有什麼水平。」

  范閑面色一窘,知道大皇子去范府拜訪自己的事情,沒有瞞過皇帝。

  「不要和老二鬧了,如果他安分下來。」皇帝閉著眼睛,將前段時間京都裡的事情結了個尾巴。

  「是。」范閑點點頭,他要達到的目的都已經達到,還鬧什麼呢?

  「這次懸空廟之事,你有大功。」皇帝忽然幽幽說道:「不過你身為監察院提司,居然讓刺客混入了京都,事發之前,二處一些風聲都沒有查到,這是你地失職。兩相抵消,朕只好賞你那些沒用的物事,你不要有怨懟之心。」

  「臣不敢。」范閑認真回道:「本就是臣失職……至於受傷一事,也是臣學藝不精,才被那名白衣劍客所傷。」

  皇帝忽然感興趣問道:「那劍客……一直沒查出來是誰,你與他交手過,能不能猜到些什麼?」

  ***

  亭外忽然起了一陣寒風,范閑的後背一下子麻了起來,竟是一滴汗從頸子那裡流了下來,沿著內衣的裡子往下淌著。他不知道皇帝這一問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但卻覺得自己如果一個不慎,就會前番盡輸。

  白衣劍客是影子,不管陳萍萍是基於什麼原因做了這個局,在與自己通氣之前,當然不會把真相告訴皇帝。但如果皇帝隱約猜到此事,自己該怎麼回答?如果說自己不知道,會不會動搖自己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豎立起來的地位?

  只是一刹那的驚愕,范閑極好地掩飾了過去,驚疑道:「陛下不是說,那白衣劍客是四顧劍的弟弟?」

  皇帝冷笑道:「當年東夷城爭城大亂,四顧劍劍下無情,將自己家裡人不知道殺了多少,傳說逃出去了一個兄弟……朕是用猜的。當日高樓之上,那煌日一劍,如果不是四顧劍的劍意,朕的眼睛怕是要瞎了。」

  范閒心頭稍安,知道自己賭對了,微笑著說道:「可惜了,如果能握著實據……來年借此名義對東夷城出兵,臣這傷也算值得。」

  這話搔中了皇帝的癢處,這皇帝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無恥的搞法,笑道:「四顧劍被費介治好之後,就再也沒當過白癡,怎麼可能認這個帳?首先便是不承認在世上還有個弟弟活著,接著便是送上國書,對朕遇刺一事表示震驚與慰問,對刺客的窮凶極惡表示難以置信……」

  中年人自顧自說著,卻發現沒有人響應自己難得的幽默,回過頭一看,發現范閑正很認真地看著自己,亭外那個小太監更是半佝著身子,不敢發聲。

  看著這一幕,他的心底不禁歎了一口氣,想著這麼多年過去了,敢像她一樣沒上沒下與自己鬧騰的人……果然是再也沒有了。

  皇帝心緒有些黯然,緩緩開口問道:「范閑……當日樓上,為何你先救平兒?」

  范閑坐於輪椅中請罪。沉默許久之後才應道:「當時情形,若臣至陛下身邊,也只擋得住前面那一劍,顧不得身後那一刀……三殿下卻危險。」

  「噢?」皇帝自嘲一笑道:「莫非朕的命還不如平兒的命值錢?」

  范閑自苦一笑,再次請罪:「臣罪該萬死,當時情勢緊張,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待你沖到朕身前時……先機已失,難道你就不怕死?」

  范閑想了一想後,終於說出了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看著陛下沉靜雙眼,苦聲說道:「當時臣想著,拼著這條小命,如果能擋了那一劍,自然極好,如果擋不了……嘿嘿……能和陛下一同去另一個世界看看風景,這也算是極大的榮幸吧。」

  皇帝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震天而起,傳至亭外極遠處。皇宮裡園子角落邊上候命的太監宮女們聽著陛下難得的開心笑聲,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范提司今天講了什麼笑話,竟將聖上逗的如此開懷。

  皇帝止了笑意,此時越看范閑眉宇間那抹熟悉神情,越是老懷安慰,放緩了聲音說道:「此去江南,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什麼事情都沖在前面……聽說你在北邊兒也是這麼鬧騰,堂堂大臣,也不知道惜身存命。」

  范閑微感窘迫,知道陛下這話說的有道理,國之大臣,有幾個會像自己往日那樣慣出險鋒之舉?只是自己骨子裡就喜歡單身獨行,說到底還是對別人都不怎麼信任——不過,離江南之行還有幾個月,皇帝這臨別之諭似乎說的也太早些。

  「陛下。」范閑想到一樁要緊事,有些不安說道:「先前在宜貴嬪那處說的……是頑笑話?」

  皇帝將雙眼一瞪,冷冷說道:「君無戲言。」

  范閑惶恐萬分:「臣年齒不高,德望不重,怎可為皇子師?」

  皇帝笑了起來,望著他說道:「聽說……你在北齊上京時,那個小皇帝都很敬你……至於德望,連莊墨韓都贊許的人,為什麼作不得?北齊太傅也只不過是莊墨韓的後輩……如果不是瞧著你年紀實在太小,朕便直接明宣你入宮講學,又有誰敢有二話講?」

  「可是……」范閑有些後悔自己虛榮心盛惹出來的赫赫文名,苦惱應道:「可是臣明春便要往江南一行,誤了三皇子學業不好。」

  皇帝一揮手:「帶著平兒去,朕已經與太后說好了。」

  范閑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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