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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七


  太醫正張口欲言,范閑趕緊阻道:「不過本官這副模樣,是斷然不可能出府授課的……」他看著老先生一臉憤怒神情,又說道:「不過……我會在府中口述一些內容,印成書本,再送到貴處。」

  太醫正一捋鬍鬚,似乎覺得這也算是個不錯的成果,微一沉吟之後說道:「只是醫之一道,最講究身傳手教,只是看著書本,總不是太妥當。」

  范閑喘了兩口氣後說道:「書出來之後,若有什麼疑難之處,我讓若若去講解一下。」

  太醫正聞言滿臉惶恐:「怎能讓范家小姐抛頭露面?」宮中手術之時,他在旁邊看著,知道是范家小姐親自……動針,不曾懷疑她的手段。

  「若若也不懂什麼,我還得在家中教她。」范閑歎息道:「想必大皇子先前也轉述了我的意見,這件事情不可能進展的太深,不過總有些有益的注意事項,可以與諸位御醫大人互相參考一番。」

  他接著笑眯眯說道:「而且家師馬上就要回京了,到時候,就由他老人家負責去太醫院講課,他的水準比若若可是要強不少。」

  太醫正大喜之後又有微憂:「費先生……當年我就請過他幾次,可是他不來,我可沒法子。」

  「我去請陛下旨意,不要擔心。」范閑像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慰著面前的老頭,唇角露出一絲壞壞的笑容。

  等太醫正心滿意足地離開之後,范若若才驚呼道:「哥哥,我可是什麼都不懂,那天夜裡也只是按你說的做的。」

  「沒辦法啊。」范閑無奈何苦笑道:「我先揀高溫消毒,隔離傳染那些好入手的寫了,別的等老師回來再說,你也順便可以跟著學學。」

  范若若愣了愣,旋即臉上浮出一抹光彩,重重地點了點頭。

  范閑兩口子倒有些意想不到,妹妹竟會答應的如此爽快,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哥哥,你總說人這一輩子,要找到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情,然後一直做下去。」范若若低著頭,微羞說道:「那天夜裡,雖然妹妹沒有出什麼力,但看著哥哥活了過來,我才知道……原來救活一個人,會是這樣的快樂。所以就算哥哥今天沒有這個安排,我也要向哥哥請教醫術的。」

  范閑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難道自己的胡亂作為,要讓慶國的將來出現一位女醫生……只是不知道費介再教個女徒弟,最後會讓妹妹變成華扁鵲還是風華。

  不!一定不能是華扁鵲那種女怪物,當然應該是風華這種漂漂亮亮的西王母。范閑看著妹妹因為興奮而愈發生動的清麗面容,安慰著自己,至不濟也得是個慶國版的大長今才好。

  ***

  入夜了。

  思思鋪好了被褥,將暖爐的風口撥到恰到好處,便與端水進來的四祺一道出了屋。夫妻二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閣外的燭火也漸漸暗了下來,許久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睡不著?」

  「嗯,這半天睡的太多了……你呢?怎麼今天也睡不著?記得在蒼山的時候,你天天像只小貓一樣睡的。」

  「說到貓……小白小黃小黑不知道怎麼樣了。」

  「藤大家的抱到田莊去了,是你授意的,怎麼這時候開始想它們了?」范閑睜著雙眼,笑著說道。

  林婉兒輕聲咕噥道:「是你說,養貓對懷孩子不好。」

  范閑一怔,苦笑不語。總不好當著你面說,自己其實很討厭貓這種動物吧?不管是老貓還是小貓,看著它們那份慵懶狡猾的模樣,便是一肚子氣。

  「相公啊……我是不是很沒用?」林婉兒側過了身子,吐氣如蘭噴在范閑的臉上。

  「有些癢,幫我撓撓。」范閑示意妻子幫自己撓臉,好奇問道:「怎麼忽然想到問這個?」

  林婉兒輕輕幫他撓著耳下,在黑暗中嘟著嘴唇:「身邊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長處,都能幫到你。思轍會做生意,若若現在又要學醫術,她本身就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小言公子幫你打理院務,就說北邊那個海棠吧……」

  范閑劇咳了兩聲,險些沒掙破胸部的傷口。

  婉兒輕輕撫摩著他傷口上方:「那也是位奇女子,只怕也是存著安邦定國的大念頭。只有我……自幼身子差,被宮裡那麼多人寵著長大,卻什麼都不會做,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范閑聽出妻子話裡的意思了,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婉兒,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沒有與你說。」

  「嗯?」

  「人生在世,不是有用就是好,沒用就是不好。」他溫柔說道:「這些角色,其實並不是我們這些人願意扮演的。比如我,我最初的志願是做一名富貴閒人,而像言冰雲,其實他又何嘗願意做一輩子的密諜頭領,他和沈家小姐之間那種狀況,你又不是沒看到。」

  「而對於我來說,婉兒你本身就是很特別的。」范閑的唇角泛著柔柔的笑容,目光卻沒有去看枕邊的妻子,「你自幼在宮中長大,那樣一個污穢肮髒兇險的地方,卻沒有改變你的性情,便有如一朵青蓮般自由生長,而讓好命的我隨手摘了下來……這本身就是件極難得的事情。」

  婉兒聽著小情話,心頭甜蜜,但依然有些難過:「可是……終究還是……」

  范閑阻了她繼續說下去:「而且……婉兒你很能幹啊,打麻將連弟弟都不敢稱必勝。」

  夫妻二人笑了起來。

  「再者,其實我清楚,你真正擅長什麼。」范閑沉默了一會兒後,極其認真地說道:「對於朝局走向的判斷,你比我有經驗的多,而且眼光之准,實在驚人。春闈之後,若不是你在宮中活動,我也不會過的如此自在……相信如果你要幫我謀略策劃,能力一定不在言冰雲之下,只是……只是……」

  林婉兒睜著明亮的雙眼,眸子裡異常平靜:「只是什麼?」

  「只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你被牽涉進這些事情裡面來。」范閑斬釘截鐵說道:「這些事情太陰穢,我不想你接觸。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有責任讓你輕鬆愉快地生活,而不是也讓你終日傷神。」

  「我是大男子主義者。」他微笑下了結論,「至少在這個方面。」

  ***

  許久之後,婉兒歎了一口氣,歎息聲裡卻透著一絲滿足與安慰,輕聲說道:「我畢竟是皇族一員,以後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讓我聽見吧……雖然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但是你也說過,這些事情陰穢無比,夫妻之間只怕也難以避免,我不願你以後疑我,寧肯你不告訴我那些。」

  她與范閑的婚姻,起于陛下的指婚,內中含著清晰的政治味道,只是天公作美,讓這對小男女以雞腿為媒,翻窗敘情,比起一般的政治聯姻,要顯得穩固太多。

  只是在政治面前,夫妻再親又如何?歷史上這種悲劇並不少見。更何況長公主終究是她的生母,所以婉兒這番言語,並無一絲矯情,更不是以退為進,而是實實在在地為范閑考慮。

  「不要想那麼多。」范閑平靜而堅定地說道:「如果人活一世,連自己最親的人都無法信任,這種可憐日子何必繼續?」

  他想說的是,如果人生有從頭再來一次的機會,卻要時刻提防著枕邊的人,那他……寧肯沒有重生過。

  ***

  京都落了第一場雪,小粒的雪花飄落在地面上,觸泥即化,難以存積。民宅之中濕寒漸重,好在慶國正處強盛之時,一應物資豐沛,就連普通百姓家都不虞保暖之材,遠遠便能瞧著平民聚集之地,黑色屋簷上冒著絡絡霧氣,想必屋中都生著暖爐。

  一輛極普通的馬車,在京中不知道轉了多少彎,終於來到了幢獨門別院的民宅小院前。今日天寒,無人上街,四周一片清靜,自然也就沒有人看見馬車上下來的人的面目。

  鄧子越小心翼翼地將范閑抱到輪椅上,推進了小院。

  范閑今天穿著一件大氅,毛領高過脖頸,很是暖和。伸手到唇邊吐了口熱氣暖著,眼光瞥著院角正在蘇文茂指揮下砍柴的年輕人,微微一怔。

  那位年輕人眉目有些熟悉,赤裸著上身,在這大冬天裡也是沒有半點畏寒之色,不停劈著柴。

  「這就是司理理的弟弟?」范閑微眯著眼,看著那個年輕人,似乎想從他身上找到北國那名姑娘的影子。

  鄧子越輕輕嗯了一聲:「大人交待下來後,院長又發了手令,被我們從牢裡接了出來。司姑娘入了北齊皇宮,他的身份有些敏感,不好安置,上次請示後,便安排到這裡來。」

  范閑點點頭,這間小院是自己唯一的自留地,除了自己與啟年小組之外,大約就只有陳萍萍知道,最是安全。他今天之所以不顧傷勢來此,是因為陛下將虎衛調給了自己,這些虎衛的存在,雖然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但他們當中肯定也有陛下監視自己的耳目。

  想著以後很難這麼輕鬆地前來,所以他今天冒雪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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