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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神仙局。」陳萍萍坐在輪椅上,對著園子林間那位蒙著眼睛的人輕聲說道:「你也知道的,五冊上面提到的鹽商之死……之所以那個搶燒餅的老頭兒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鹽商,是因為府中的家丁護衛早就已經被那些姨娘們買通了,他們很樂意看到有人幫助他們做這件事情。」

  「而那老頭會對鹽商下手,也不是因為許多年前,鹽商打了他一記耳光那麼簡單。」

  「準確的原因是,那名鹽商當年搶了那老頭兒的媳婦。」

  「殺妻之仇嘛,總是比較大的。」

  「而且也別相信言若海會查不出這件事情來,其實你我都知道,那一次他被鹽商的妾室們送的五萬兩銀票給迷了眼。」

  「所以說,」老跛子下了結論,「沒有什麼神仙局。所有的事情都是人為安排出來的,就算當中有湊巧出現的變數,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無法掌控的話,陛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死了。」

  五竹冷漠說道:「世界上從來沒有完全掌控的事情。」

  「我承認西胡刺客與那位小太監的存在,確實險些打亂了我的整個計劃……不過好在,並沒有對陛下的安危造成根本性的影響。」

  「從你的口氣裡,我無法察覺到,你對於皇帝有足夠的忠心。」

  陳萍萍笑了起來:「我效忠于陛下,但為了陛下的真正利益,我不介意陛下受些驚嚇。」

  「什麼是真正的利益?一個足夠成熟的接班人?」或許只有面對著陳萍萍這個老熟人,五竹的話才會像今天這麼多。

  「謀劃。」陳萍萍正色說道:「政治就是一個謀劃的過程,陛下要趕走葉家,光一把火,那是遠遠不夠的。」

  「你覺得那個皇帝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相信你這種解釋?」五竹冷漠說著。

  陳萍萍搖搖頭:「只要對陛下有好處,我能不能被相信,並不是件重要的事情。」

  五竹相信他和費介都是這種老變態,輕聲說道:「你那個皇帝險些死了。」

  陳萍萍很習慣於他這種大逆不道的稱呼,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五竹永遠不會像一般的凡人那般口稱陛下,心有敬畏。

  「陛下不會死。」老頭兒說的很有力量,「這是我絕對相信的。不要忘了,陛下永遠不會讓人知道他最後的底牌。」

  「他死不死,我不怎麼關心。」五竹忽然偏了偏頭,「我只關心,他差點兒死了。」

  兩個他,代表著五竹截然不同的態度。

  陳萍萍苦笑了一聲,他當然清楚范閑意外受了重傷,會讓老五變成怎樣恐怖的殺人機器,即便是老奸陰險如他,面對著冷漠的五竹時,依然有一股子打心底深處透出來的寒意。所以他嘗試著解釋一下:「范閑在擔心,皇帝會不會因為他的崛起太過迅速,而對他產生某些懷疑,所以我安排了這件事情,一勞永逸地解決他的疑慮……當然,我佈置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到故事的結尾。」

  他微微笑著,似乎很得意於自己還記得小姐當年的口頭禪:「雖然說這和影子也有很大的關係,他老想著與你打一架,你又不給他這個機會,所以難得有機會和你的親傳弟子動手,他實在有些捨不得。當然,如果范閑不追出來受這麼重的傷,這件事情也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五竹忽然很突兀地說道:「你讓影子回來,我給他與我打架的機會。」

  這冷笑話險些把陳萍萍噎過氣去,咳了半天後,攤開雙手,說道:「只是意外而已。」

  五竹很直接地說道:「如果只是意外,為什麼他在我來之前,就已經逃走了?」

  陳萍萍滿臉褶子裡都是苦笑,咳了許多聲才平復了下來:「這個……是我的安排,因為我擔心你不高興,讓他出什麼意外。要知道我身邊也就這麼一個真正好使的人……如果你連他都殺了,我這把老骨頭還怎麼活下去?」

  五竹沒有說話,只有在夜風中飄揚著的黑布,在表達著他的不滿。

  「我死之後,影子會效忠於他。」陳萍萍很嚴肅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回報。

  五竹微微偏頭,似乎在考慮范閑會不會接受這個補償,想了一會兒,基於他的判斷,像范閑這種好色好權之徒,肯定會對一位九品上的超強刺客感興趣。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你在南方找到我,說京裡有好玩的東西給我看……難道就是這齣戲?」

  「范閑總說你在南邊玩,我本以為他是在騙我。」陳萍萍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在南邊,這事情很巧。」

  陳萍萍忽然往前佝了佝身子:「我是準備讓你看戲,只可惜我低估了范閑的實力,也低估了范建的無恥,這老小子,知道火是陛下放的,就著急著趕范閑上樓去救駕……」老人尖聲笑了起來,「沒讓你看到,可惜了。」

  五竹緩緩抬起頭來:「你想殺太后?」

  陳萍萍搖了搖頭:「太后畢竟是范閑的親奶奶,而且小姐那件事情,她雖然旁觀著這件事情發生,而沒有對太平別院加以援手,但畢竟沒有親自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到目前為止,我查出來的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情。」

  五竹搖了搖頭,很冷漠地說道:「如果將來你查到了些什麼,或者是我發現了些什麼,不管范閑怎麼做……我會做。」

  陳萍萍知道「我會做」這三個字代表著怎樣的決心與實力,但他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老五,雖然你是這天底下最恐怖的人物,但依然不要低估一個國家,一座皇宮真正……的實力。而且老夫既然是監察院的院長,也必須考慮慶國的天下怎樣能安穩地傳遞下去。」

  「不要忘了,這也是小姐的遺願。」他微笑說著:「所以這些比較無趣的事情,還是我來做吧。」

  「那你本來究竟準備讓我看什麼?」

  陳萍萍忽然歎了口氣,聲音顯得有些落寞:「既然這場戲沒有上演,這時候就不要再說了。」

  五竹的反應不似常人,似乎根本沒有追問的興趣,幹淨利落地轉身,準備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帶著少爺去了澹州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陳萍萍忽然在他的身後歎了一口氣,「十七年不見,這麼快就要走?」

  五竹頓了頓,說出兩個乾巴巴的字:「保重。」

  然後他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是以五竹的實力與性情,能讓他說出保重這兩個字,已經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至少,陳萍萍覺得心裡頭多了那麼一絲暖意。

  陳園的老僕人走了過來,推著他的輪椅往房裡走去。陳萍萍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有些滿足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說,能夠成功誘使那兩個耐心極好的侍衛和小太監動手……我算不算一個很厲害的人?不過要謝謝那位西胡的刺客,如果他看著范閑上了樓,便知趣地繼續埋伏著,這事兒便很無趣了。」

  老僕人苦笑說道:「院長大人算無遺策。」

  陳萍萍歎息道:「天生勞碌命,時刻不忘為陛下拔釘子……哪裡算得過陛下啊。」

  ***

  在皇宮裡又住了些日子,直到霜寒漸重,天上隱有飛雪之兆時,在范閑地強烈要求下,慶國皇帝終於允了他回家。

  經歷了懸空廟救駕一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通過宮中養傷,陛下震怒這多般細節中,發現范閑聖眷不止回復如初,更是猶勝往常。畢竟拿自己的身體,擋在奪命一劍前面,就算是邀寵之舉,卻也是拿命換回來的恩寵,沒有太多人會眼紅,只是一味的嫉妒而已。

  范閑出宮之日,各宮裡都送來了極豐厚的禮物,就連皇后也不例外,而二皇子的生母淑貴妃的禮物尤其的重。諸宮裡都透著風聲,除了寧才人性情豪爽,宜貴嬪與范家親厚,不怎麼在意外,沒有哪位娘娘敢輕視這件事情。

  連太后老祖宗,都將自己隨身用了十幾年的避邪珠賞給了范閑,那些娘娘們哪裡敢大意。

  范閑半躺在馬車之中,雖然胸口的傷勢還未全好,但至少稍微翻身沒有什麼問題了。他掀開車窗的簾子一角,借著外面的天光,看著手中那粒渾圓無比的明珠,微微眯眼,心想,莫非正牌奶奶終於肯接受自己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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