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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沒有任何標記的幾輛馬車,就這樣行走在京都幽靜黑暗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言冰雲是用了什麼手段,出城之時竟是無比順利,踏上了城外的官道,往著西北方行了小半個時辰,借著月光,看著前方小山上的矮矮林叢,便是到了松林包。

  車隊在這裡停了下來,等著范閑。

  馬車裡的范思轍在這個時候忽然睜開了雙眼,眼睛裡依然帶著那一份戾橫之色:「這一路流放,難道你們就不怕我跑了?」

  車廂裡只有他與言冰雲兩個人,言冰雲冷冷說道:「你是聰明人,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范閑為了你的事,動用了這麼多手段,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保你一個平安而已。」

  范思轍壓低了聲音罵道:「保他自己的名聲罷了。」

  言冰雲嘲笑應道:「如果只是保他自己的名聲,直接把你送到京都府去,誰還能說他什麼?」

  范思轍心裡明白是這麼回事,卻不肯認帳,尖聲說道:「那是因為父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尚書大人?」言冰雲寒冷的眸子裡多了一絲戲謔之色,「尚書大人的想法,又豈是你我這種年輕一輩所能擅自揣忖的。」

  范思轍有氣無力地說道:「言哥,我哥是要……把我流放到哪兒去?」

  「北齊。」言冰雲回答道。

  「啊?」范思轍面露絕望之色,長太息一聲,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的愴然而倒,直挺挺地躺了下來,卻觸到了後背的傷勢,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言冰雲好笑望著他:「范閑的藥……雖然有效,但很霸道,你就繼續忍著吧。」這位當初在北齊上京的時候,也被范閑這樣折騰過一道。

  ***

  「我下手有分寸,看著慘,實際上沒有動著骨頭,你裝什麼可憐?」范閑冷冰冰說著話,寒著一張臉走上了馬車。

  范思轍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想到先前挨的大家法,嚇的打了個冷噤。

  「做什麼去了?」言冰雲皺眉看了他一眼,「時間很緊要。」

  范閑將背上扛的那人放了下來,丟在了范思轍的身邊。車廂裡頓時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氣。范思轍一驚,看著那女子柔媚的面寵,不由大驚失色,對范閑吼道:「你把她怎麼了!」

  被范閑擄來的,正是抱月樓那位紅倌人妍兒。

  范閑看了范思轍一眼,嘲諷笑道:「這麼可憐她?看來你的性情雖然陰狠,但還是繼承了父親憐香惜玉的優良基因……開妓院的時候,怎麼不憐香惜玉一把?」

  范思轍和言冰雲都聽不懂基因二字,只是更奇怪于為什麼范閑會把這個姑娘擄了過來,當然,憑范閑的身手迷藥手段,抱月樓今日又是人心惶惶,想悄無聲息地擄一個妓女,實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范閑看著弟弟的雙眼,柔聲問道。

  范思轍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乞憐的神色,想求哥哥放了那個女子。

  范閑搖頭歎息道:「你果然是比我強啊,十四歲就開了苞……」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對這個女人的態度與眾不同,我也查出來,她對於你還有幾分情意……雖然你年紀只夠當她弟弟。」

  范閑忍不住唇角又翹了起來。

  「抱月樓以後不會太平。這位叫妍兒的姑娘留在那裡,我想你也不會放心……我更不可能將她接到府裡,就算父親允許,柳姨也要將她杖殺了。」范閑平靜說道:「想來想去,你這一路北上,雖說是趟磨礪,但太過孤單寂寞,對於心性培養也沒有好處,所以把她帶來陪著你。」

  范思轍和言冰雲瞪大了雙眼,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流放出京,居然還帶著位紅倌人同行?這到底是流放還是度假去?

  「哥……你到底想做什麼啊?」范思轍是斷然不信,自己在整出這麼大件事情之後,還能保有范府二少爺都很難擁有的出行待遇等級!他有些口齒不清地說著,惶恐地看著范閑那張平靜的臉,竟是連自己身體所受的痛楚都淡忘了許多。

  言冰雲看著范閑,覺得好生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謂地搖了搖頭,拍拍范思轍的肩膀:「你這哥哥,還真是位妙人。」

  他下了馬車,將車廂留給馬上就要分開的兄弟二人。

  ***

  沒有多久沉默,范閑便靜靜望著思轍說道:「先前為什麼不和你母親告別呢?」不等他回答,又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會這麼生氣,而父親和我決定把你送走?」

  范思轍低下了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把我送走……一來我不用擔心京都府辦抱月樓的案子,就算是畏罪潛逃也罷,總之沒有這個弊端了,家裡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去與老二他們爭一爭。」

  「不錯。」范閑有些欣慰地發現,弟弟在自己的薰陶之下,也開始以老二老三之類的名稱來稱呼皇子們。

  「二來……是對我的懲罰。」范思轍忽然抬起頭來,忍著背後臀下的劇痛,哭兮兮說道:「可是我不想走啊……哥,北齊人好凶的,我在那邊能做什麼呢?」

  「做什麼?」范閑很認真地回答道:「當然是你最擅長的事情,做生意。」

  范思轍傻乎乎地抬起頭來,哪有半分抱月樓大東家的風范,問道:「做生意?」

  「是啊。」范閑說道:「父親讓我安排一下,我想了想,決定給你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你到上京之後,我會讓人接應你,但是……我不會給你額外的幫助,如果你能在五個月之內,將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翻到一萬兩的數目,那我就真的認可你的能力,然後……」

  「翻十倍?」不等老哥把話說完,范思轍忍不住發狠吼道:「我又不是神仙!」

  「這是你的問題了。」

  「一千兩銀子的本錢太少了!」范思轍又羞又怒說道:「這生意做起來不丟死個人。」

  「什麼狗屁邏輯,我們兄弟兩個開澹泊書局的時候,又花了多少錢?」

  「呸!你有本事再去整本石頭記給我賣,我擔保能一千變一萬。」

  「想得美!那姓曹的被我逼稿子已經逼瘋了……還到哪兒去整去?」

  兄弟兩個一通沒上無下的對罵對吼之後,整個氛圍才變得輕鬆了一些。范閑看著范思轍那張胖乎乎的臉,忍不住歎了口氣:「外面風大雨大,父親吩咐我不能太照顧你,一切事由,你都要小心一些。」

  范思轍沉默著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道:「哥哥,你說過,我是經商的天才,放心吧。」

  范閑又說道:「趕你出京,希望你不要怨我。」

  范思轍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范閑明白他的心裡肯定會很不舒服,皺著眉頭說道:「其實你剛才說的,那兩條送你出京的理由……都是假的。」

  范思轍抬起頭來,顯得格外不解。

  范閑輕聲說道:「就算你留在京都又怕什麼?難道我連護你這麼個人都做不到?隨便往哪兒一藏,就可以等著這件事情淡了……我諒二皇子也不敢拿我如何。就算京都府敢查抱月樓的案子,難道他還敢當著咱們老范家的面大索京師?」

  「第二個理由,你說是為了懲戒你,這也只是說對了一小部分。」范閑望著一直昏迷中的抱月樓頭牌,冷靜說道:「你這一路北行,或許會吃些苦頭,但比起你做過的事情來說,實在是很小的意思。如果我把你送回澹州,依奶奶的行事,恐怕你會更慘一些。」

  范思轍有些畏懼地縮了縮頭,牽動了後背的傷勢也不敢哼一聲,心裡卻在想著,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將自己趕到北邊去?

  范閑緩緩垂下眼簾,說道:「我沒有想到你做事情膽子會這麼大,下手會這麼狠……如果你依然留在京都,旁人看在父親與我的面子上,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蜜糖來引誘你,往最深的淵穀中走……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在外面經些風雨,或者對於你的成長來說,更有裨益。」

  他忽然冷冷看著思轍的雙眼說道:「經商,自然要不擇手段,但是其中的某個度一定要掌握好,過於銳利陰狠,總是容易受到反噬。更何況為人一世,與人為善總是好的,總是要儘量地往光明的面靠攏。」

  其實范思轍對於抱月樓的事情,一直還不怎麼服氣,畢竟在他看來,抱月樓是他成功的象徵,其中隱著的一些不法肮髒事,實在是不算什麼。他趴在長長的馬車凳子上,哼哼說道:「這話說的……正義感十足,不明白的人瞧著了,還以為我這好哥哥和監察院沒有什麼關係,倒是太學裡的木頭書生。」

  話裡的嘲諷之意十足,范閑卻只是挑了挑眉頭,他身為監察院提司,屬下那些密探們專職做的就是黑暗事,區區青樓,無論是在陰暗污穢的濃度上,以及行事辛辣的層度上,都有著天壤之別,也難怪弟弟會對自己的管教不以為然。

  范閑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本身就立身不正,用這些話說你……顯得有些荒唐?」

  范思轍見哥哥溫柔笑了,又開始驚恐了,自然不敢說話,但眸子裡的黑眼珠卻轉了兩轉,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我自然不是聖人,甚至連好人都算不上。」范閑說道:「可就算是一個渾殺的萬人屠,如果他真的疼惜自己的家人,想來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做我們這行的,就算渾身滲著腥臭的味道,但依然想自己的兄弟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或許是因為我們接觸過人世間最險惡的東西,所以反而會希望你們能夠遠離這些東西。」

  范思轍聽他不停地說「我們」,心有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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