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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范閑看著妻子擔憂的臉,微笑著點點頭說道:「我也沒料到,你小時候竟然給二殿下取了個諢名兒叫石頭。」

  「他看似隨和,但認准了的事情是不會變的。」林婉兒擔心說道。

  范閑始終信奉夫妻之道在於誠的說法,如果重生一次,對於枕邊人還要多加提防,這等人生未免淒慘了些,所以他並沒有將自己查二皇子的事情瞞著妻子。聽著婉兒擔心,他安慰道:「其實也是為了二殿下好,看眼下的風頭,這些朝臣們似乎都迷了眼,看不明白陛下死保太子的決心。如果現在沒有人拉二殿下一把,等他真正爬到了竿子的頂端,再想下來就不容易了。」

  林婉兒甜甜一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也不知道你這心是怎麼生的,竟是比旁人要多出幾個竅,一腦子的彎彎拐拐。」

  心較比幹多一竅?范閑差點兒脫口而出,但他深知自己只是一個演技派演員而已,在政治上實在幼稚得很,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冷血無情還有表面上的溫柔。他對著妻子深深一揖,笑道:「哪裡敢和林大謀士相提並論,您可是自幼從那世間勾心鬥角最厲害的宮裡逃出來的仙子。」

  林婉兒啐了他一口,笑駡道:「你還真當宮裡這般難堪?」

  范閑笑著說道:「前賢曾言,這世上就屬妓院與皇宮,一片傾紮黑暗,委實不是人呆的地方。」

  林婉兒聞言一怔,心裡有些不悅,低下了頭。范閑這才想到自家媳婦兒也是出自宮中,自己如此說法,確實是有些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笑著道了聲歉,二人便回復如初。靜了會兒,林婉兒細細一品,心中反而多出了些感動。雖然自己生母乃是當朝長公主,但這世間女子,又有幾人能在出嫁之後,能夠得到丈夫如此尊重的對待?更沒聽說過有丈夫給妻子道歉的理兒。

  林婉兒溫言說道:「宮裡確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皇帝舅舅又是一個不貪女色的明主,宮裡幾位主子在面上也都過得去。你往日裡說的那些小說中的手段,也沒人敢用,太后的眼睛在那兒盯著的呢,誰要是敢壞了天子血脈,那位老祖宗斷容不得。」

  范閑聽到這句,心裡一動,更覺心中大定。

  林婉兒笑著說道:「陛下禦內極嚴厲,爭寵?本就沒有寵,怎麼去爭?皇后又不怎麼管事,所以那些娘娘們啊……只好將心思都放在了牌桌之上,爭口氣也是好的,其實和一般的王公家中沒什麼兩樣。」

  范閑一愣,還真沒想到皇宮裡竟會是這樣一派和諧的景象,那豈不是自個兒前世時看的那一些宮怨文都沒了用處?有些自嘲地撓了撓頭,嘿嘿笑道:「難怪婉兒你的麻將打得這般好,連范思轍那小怪物都只能和你打成平手。」

  一聽到打牌,林婉兒的臉上頓時散發出一種異樣的光彩,唬了范閑一跳。走上前去細細察看,才發現這道光彩隱若流華,卻是斂之於內,瑩玉一片,名目叫做:返璞歸真高手之光。

  ***

  林婉兒眼波流轉,橫了不正經的相公一眼,說道:「只是手癢了,嫁給相公,相公卻天天忙著見不到個人。不過運氣不錯,總算是抓著小叔子這個牌桌上的天才。」

  她咬牙切齒、扼腕褪袖、摩拳擦掌道:「這些天范思轍這傢伙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天天在牌桌上抓不著人,陪他媽打牌那盡是受罪,看她那恭敬客氣模樣,倒像我是她婆婆。」

  范閑刮弄了一下她尖挺的小鼻樑,笑駡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他頓了頓後說道:「柳氏自然不是你的婆婆,你在府中也別太橫了。」

  林婉兒滿是幽怨說道:「我是那等人嗎?」話風一轉說道:「再過些天要賞菊了,依往年的規矩,宮裡的貴人們都會去西山,不過不知道今年會怎麼安排我們。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看怎麼去。估摸著再過些天宮裡會有公公過來傳諭,你別忘了這事。」

  「賞菊?」范閑眉頭一動,知道秋高氣爽之際,京都人都喜歡去園中賞菊,沒有想到皇族也有這個愛好。李氏的一次大聚會,自己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聯想到最近自己在京都做的事情,他忽然想到,會不會那些老一輩的狐狸們,這時候就像賞看菊花一樣,在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呢?

  沒有注意到相公的忽然沉默,林婉兒認真說道:「最近沒得牌打,菊花又未開,總是無聊,婚前你答應我的書……什麼時候寫出來給我看?」

  范閑一腦門子官司,哪裡還有精神去抄紅樓夢,苦笑著求饒道:「我說奶奶,您就饒了小的吧。」一見林婉兒死活不依的催稿神色,他再不敢呆在房裡廝磨,屁股冒煙推門躲了出去。

  ***

  像見鬼一樣落荒而逃的范閑,在寬闊的宅院裡穿行,直到遇上幾撥掩面而笑的丫環,他才覺得有些不妥。咳了兩聲,想表現出一代名人、一代名臣應有的風范,但身子直了不到一刻,卻又馬上緩了下來。他咬牙想著,既然打小就確定這世要漂亮地活,何必再去管那些人的目光。他悶哼一聲,哼著小調,跳著恰恰便拐進了自己的書房。

  與妻子的一番對話雖然家常,但卻得到了幾點有用的信息,只是范思轍這些天的動靜確實有些奇怪。范閑皺著眉頭,心裡隱隱有些擔憂。接著想到石頭記的問題,才想到北齊皇帝將消息封鎖了起來,自己承他的情,看來總要抄一章寄過去才好,只是自己是石頭記作者的事情終究瞞不了多久,他決定不用監察院的秘信線路了。

  坐了不到片刻,房間外的天光還沒有全盤黯淡,言冰雲已經如約而至。范閑看著他遞過來的案卷,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他今日先是審看沐鐵遞過來的卷宗,與史闡立定下基調,接著去「老宅」辦事,回來哄老婆,這時候又要與小言公子說話——短短一天時間,做這麼多事情,看來這所謂「權臣的養成」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路。

  「你要我逮的人我都已經逮了,不知道對你的工作有沒有什麼幫助。」范閑沒有看案卷,只是淡淡地詢問著。前一陣子的「打老鼠」看似沒有觸及京都的官場,但實際上卻在大量冗餘案件的掩護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二皇子暗中的勢力,也試探性地拘了兩位官員。因為言冰雲認為那兩位官員品階雖低,卻是查證二皇子與長公主之間究竟有沒有關係的重要人物。

  言冰雲坐在椅子上,面色冷靜,指指他面前的案卷:「已經得了。」

  范閑大驚,說道:「這麼快?」他也懶得再看案宗,直接問道:「結論?」

  言冰雲冷冷說道:「信陽每年往北齊和東夷城走私的數目極大,表面上的虧空是由東宮太子那邊造成,但實際上最大的一筆數目,都是經由明家交給了二皇子,用來收買朝中的官員,結交各路的封疆大吏,所以大人的判斷不錯,二殿下的背後就是長公主。」

  范閑皺眉道:「明家?崔氏的姻親明家?」

  「正是。」

  「這麼大一筆數目,是怎麼從內庫調到二殿下手中的?」范閑請教道。

  「當然不能走京都的線,是從江南那邊繞過去,中間由幾家皇商經手之後分散,由下而上,再由二殿下統一支配。」言冰雲看了他一眼,「過程很複雜,寫在案宗裡,大人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直接看就好了,用說的話比較複雜。」

  范閑沒有理會他語氣裡對自己能力的置疑,只是陷入沉思之中——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深吸一口氣後說道:「我要進宮面聖,你要不要跟我去。」

  言冰雲聞言一怔,很直接地反應道:「下官不去,而且……這件事情……真的需要揭開嗎?」

  范閑反問道:「長公主與二皇子做得如此隱秘,但是我們卻輕易查了出來,難道你以為宮中不知道?咱們那位陳院長能不知道?」

  「宮中就算有所警惕,但一定手上也沒有實據。」言冰雲緩緩低下眼簾,「大人不要忘了,一處死去的頭目朱格,一直是長公主的人。這個案子,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獨掌一處,而其餘的部門全力配合,根本不可能查出來……所以如今的情況是,大人如果真的將這案子揭開……京都必將大亂。」

  他說的很冷靜,但范閑卻從話語的背後聽出一絲冷酷——能這麼快查出來,除了監察院恐怖的資源之外,有很大的程度依賴於言冰雲那超絕的能力——而很明顯,言冰雲並不願意自己查的案子讓一向表面太平的慶國朝廷因此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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