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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上了馬車,看著言冰雲,范閑搖了搖頭:「你呆會兒不要露面,一旦入京,言大人會派人來接你。記住在沒有述職之前,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消息。」

  微微頷首,言冰雲忽然開口說道:「爭什麼爭?別人畢竟是大皇子,陛下的兒子,你有什麼資格和他爭?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

  「皇子?」范閑坐在了他的身邊,等著車隊的啟程,笑著說道:「這玩意兒很稀罕嗎?再說了,不是我要和他爭,而是某位貴人要和他爭。」

  言冰雲不解,范閑哈哈笑道:「小兩口還沒有見面,便要開始搶奪日後家中的話事權了,那位公主殿下本是個清淡的性子,但一聽說大皇子要搶先進城,便柳眉倒豎,站在河東張嘴……這女人啊,果然都是看不明白的。」

  「河東?什麼河?」言冰雲痛斥道:「這事兒還不是你從中挑撥。我就不明白了,還沒有回京,就要和一位大皇子撕破臉皮,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極好,似乎你開始為我這個上司通盤考慮問題了。」范閑苦臉說道:「我真沒有挑撥公主,真的。誰知道這位恬靜的公主殿下竟然也信奉東風壓倒西風的道理。」這話出自石頭記八十二回,根本還沒有寫出來,范閑只是代指,心裡卻是微覺高興,他是真急著回家,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至於我為什麼要得罪大皇子,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很難再像今天一樣找到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表明我極不喜歡大皇子的機會。」

  「為什麼要這樣?」

  「你雖然久在北方,但這些日子裡,我相信你也從使團裡知道了我的許多事情。」范閑看著言冰雲。

  言冰雲點點頭。

  「我和東宮的關係如何?」

  「表面上看著有些紛爭,但實際上太子很看重你,包括春闈的事情都是他在關照你,後來出使一事上,他也極為照顧你,對你頗為示好。」

  「不錯,所以我也對東宮多有回護。」這話說的是春闈弊案中的事情,范閑沒有給言冰雲講清楚,繼續說道:「而且我與靖王世子交好,靖王世子又是二皇子派……所以,我與二皇子的關係也不差。」

  言冰雲馬上明白了范閑為什麼要得罪大皇子。

  「我與東宮、二皇子的關係都不錯,如果日後與大皇子關係也好了……」范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試問一個手上有監察院和內庫的年輕人,同時交好三個皇子,這位年輕人究竟想做什麼?宮裡那些娘娘們會看我順眼嗎?」

  ***

  今日京都城外亂成一團糟,唯一有能力平息這種騷動的深宮,卻遲遲沒有旨意出來,於是乎一眾官員汗流浹背,畏畏縮縮,立於城門之前,看著官道之上遠遠行來的兩列隊伍,不停地在心裡罵著娘,罵著范閑的娘——大皇子的娘是陛下的女人,那是不敢罵的。

  大皇子的親兵都是從西面的沙場上下來的悍卒,看見這個破使團居然敢和皇子搶道,早就怒氣衝天,只是大皇子轄下軍紀極嚴,所以一直忍著。看著使團那似乎數不盡的馬車緩緩從他們的身邊行過,在那一眾騎兵之中,大皇子的一位稗將忍不住了,呵斥道:「哪裡來的臣子,一點規矩都不懂,是要找死嗎!」

  兩邊的隊伍同時停了下來,場間的氣氛無比緊張。

  范閑下了馬車,極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那邊隱隱可見的皇子車駕遙遙一禮,說道:「微臣范閑,拜見大殿下。」

  ***

  「范閑?你就是范閑?」一道雄渾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略有蔑視之意:「沒想到晨兒許的相公,竟然就是你,敢與皇子爭道,膽量可觀,只是未免愚蠢了些。」

  范閑微微一笑,十分恭謹說道:「臣不敢與殿下搶道,只是……」

  話音未落,他身後那輛華貴異常的馬車裡,傳出北齊大公主平靜而自信的聲音:「本宮柔弱女子,一路南下遠來,莫非大殿下定要讓我在城外多呆幾天?」

  大皇子的親兵們都愣住了,似乎此時才想起來,使團裡面還有位尊貴人物,這女子再過些日子就會是大皇妃,自己這些人的主母。

  范閑瞥了大皇子的騎兵一眼,心想這是家務事,自己就不摻和了。

  §卷五 第三章 家務事

  大皇子長年征戰在外,雖然西蠻早已不如當年那般凶蠻,但畢竟沙場上多是風雪,刀光夾著鮮血浸染幾年下來,這位皇子與在京中的幾位兄弟早已大不相同,虛套的東西少了些,蠻橫的軍中脾性多了些。

  此次歸京,以大皇子領軍的身份,依例可以帶二百到五百名親衛進京,但他最終只是挑了兩百名親名,想來也是不想讓京中這些官員與宮中多心。但手下這些親衛個個也是些悍勇之輩,此時與使團爭道,早就已經快壓制不住殺氣,這二百名親兵騎在馬上,面露驕橫鄙夷之色,沙場上下來的人,總是會瞧這些文官有些不順眼。但這數百道眼光投向那輛馬車,知道那車裡人的身份,竟是不敢多說什麼。

  車裡坐的是將來的皇妃,這些西軍下來的凶人再直愣,也不會傻到為了爭道之事,得罪將來的女主人。

  禮部尚書迎出城外十裡地,此時在場的官員中就以他的資歷最深,官階最高,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他好不難受地站了出來,準備打圓場,稍許說了幾句什麼,但在一片馬嘶之中,竟是沒有幾個人聽得清楚。

  一片嘶聲驟然響起,西軍親兵營眾騎像流水一般從中分開,數十匹駿馬被控制得極為準確,在並不寬宏的官道上讓出一大片地方來,的的馬蹄聲中,一位渾身披著玄素戰甲的大將拍馬走上前來。

  范閑此時站在大公主馬車旁,眉頭微皺,正待避開,不料大皇子親兵的馬匹竟是借著讓道之勢,橫衝直撞了過來。這些將士長年在外,哪裡知道范閑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先前看這漂亮公子哥兒說話,便已是一肚子氣,此時更是存著將他嚇倒在地,好生屈辱一番的念頭,所以頭前的幾匹高頭大馬便擦著范閑的身體掠過,看上去極其危險。

  范閑卻是面帶微笑,微微躬身,對著那馬上的大將行了一禮,根本就不理會身邊跳躍嘶鳴挑釁的駿馬:「臣范閑,見過大殿下。」

  縱馬而來的,自然便是慶國的大皇子。只見他雙目炯然有神,眸子裡天然一股厲殺,眉直鼻挺,顴骨微高,卻不顯得難看,反而有絲英武的味道。大皇子騎在馬上,全身盔甲反光,看上去倒真像位天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所以范閑並未直視,只是微帶一絲可惡可厭的羞怯笑容,微微低頭行禮。

  大皇子似乎也沒有想到馬前那個顯得有些拘謹與卑微的文臣,便是如今京中最當紅的范閑,不由微微一怔,忽然開口說道:「這麼俊?怎麼笑得像個娘兒們似的。」

  大皇子性情粗豪,只是無心言語,卻不留神被身邊的親兵聽進耳去,以為主子是要刻意羞辱這位敢和己等爭道的文臣,於是齊聲嘩笑了起來,笑聲直沖京都郊外的天空,有說不盡的鄙夷情緒。大皇子略愣了愣,也懶得去管,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而那幾匹正在得意的馬匹,也離范閑越來越近,他已經都能聽到駿馬鼻孔張開的聲音。幾張長長的馬臉向自己逼了過來,正是大皇子的親兵想縱馬將使團逼離官道。

  范閑眉頭微微一皺,沒有料到這位大皇子竟然是不給自己未來老婆的面子,看來更不會給自己這個偏遠妹夫面子了。看著眼前的馬臉越來越近,那巨大馬眼中的興奮之意漸起,知道這些戰馬不好操控,性情噬血,不由在心頭歎了一口氣,準備暫時退下——反正與大皇子結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要與對方真的翻臉,范閑與軍方向來沒有什麼關係,這本就是他的一大弱勢,如果讓那些樞密院的老將軍們以為自己是刻意落西路軍面子,恐怕日後朝中會有些不好過。

  他是這般想的,卻忘了他的下屬不是這般想的,見著提司大人處境危險,隱藏在使團裡的監察院吏員劍手們紛紛顯出形來,像十幾道輕煙一般遊走而出,或站於馬車之上,或尋找到官道旁的制高點,紛紛舉起手中的弩箭,對準了逼近范閑的那幾匹馬。

  「使不得!」禮部尚書大驚失色,居然在京都外動武?這要傳到天下,朝廷哪裡還有顏面?自己這禮部尚書自然是不用做了,你大皇子難道還能有好果子吃?你范閑就算有監察院撐腰,難道陛下還不賞你一頓板子?

  迎接的群臣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那些冰冷的監察院官員,才想起了范閑那一個令人害怕的身份,紛紛嚷道:「都住手!胡鬧什麼!」

  大皇子冷眼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卻對這個叫范閑的監察院小狗,看著要順眼了許多。在他的心中,但凡敢和自己正面對上的,都算是有種的傢伙。

  范閑此時卻在暗中叫苦,屬下這些監察院的官員,這一路之上被自己調教得極好,沒有想到此時竟是心憂自己的安危,卻毫不顧忌朝廷顏面,竟敢把弩箭對準一路東歸的西路軍,要知道這些將士可是在外為國征戰日久,這事兒要傳出去,只怕陳老跛子都會難受好一陣。

  大皇子笑了起來,似乎看出了范閑內心的擔憂,準備看他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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