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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因為這傢伙兒好用,軟和,刷的細膩。」王啟年討好說道,這時候才發現將與自己的臭嘴接觸過的牙刷擱在海棠姑娘的面前,是件大不敬的事情,趕緊收了回來,連連請罪。

  海棠滿面苦笑,搖了搖頭,往裡走去。王啟年將碗和那家什扔給下屬,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快四十的人了,跑的比兔子還要快些,一面走著,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海棠姑娘聊著天,又道范大人昨日飲酒過度,這時候只怕還在歇息,姑娘待會兒再來如何?

  其實所有人都清楚,這大清早的,海棠忽然出現在使團,當然不可能是路過,她是一定要看見范閑的。

  ***

  行廊遠處,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身影朝著二人望來。海棠有所觸動,轉頭望去,眼瞳裡不由彌漫出一絲寒意:「原來是雲大才子。」

  言冰雲看得出來這位苦荷的關門弟子心情不大好,他雖然已經被錦衣衛放了出來,但一向小心地潛居在後宅,就是不想刺激到北齊的官員百姓。他入獄之前,正是海棠回到皇宮的時候,也曾經以雲大才子的身份見過一面,今日與海棠照面,不免有些幾分尷尬,沉默地退了回去。

  看著面前那扇緊閉的木門,海棠的眉頭皺了皺,伸手去推。

  她是位姑娘家,雖然大家都知道她與范閑有幾分交情,但是就這般去推門,不免也有些不合禮數。王啟年唬了一跳,便要去攔在門前,但是他的輕功是極好的,旁的本領與這位天之嬌女,卻有十八層天的差距,一道勁風拂過,那木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王啟年額頭滴下一滴冷汗,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海棠靜靜地看著屋內那張大床,忽然開口說道:「王大人,你退下吧。」

  王啟年沒有動。

  一個有些疲憊,有些寒冷的聲音從屋裡傳出:「王啟年,你退下。」

  王啟年深吸一口氣,眼中現出一抹喜意,馬上回復平靜,躬身道:「是,范大人。」

  ***

  海棠輕邁蓮步而入,身後木門無風而閉,她似乎並不怎麼意外,也不怎麼著急,從桌上取出茶壺,往杯裡微傾了杯冷茶,淺淺啜著,然後坐到了那張大床旁邊的圓凳上。

  大床之上,錦被之中,臉色略有些蒼白的范閑雙眼微含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村姑,片刻之後,說道:「你就準備一直這麼看下去。」

  海棠伸手掌掩住嘴唇,打了個呵欠說道:「如果不是太后請我來瞧瞧,你當我樂意大清早的來看你的醜態?」

  范閑笑著說道:「對於自己的容貌,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但也知道與醜這個字沒有什麼關係。」他低頭看了一眼後說道:「我相信,她也不是個醜人。」

  在大被之下,范閑拉開衣襟的赤裸胸膛中,正伏著一位長髮如黑瀑般的柔媚女子。

  「喝花酒喝了一天一夜。」海棠似乎像看不見他懷中的女人一般,又打了個呵欠,「也不算什麼很漂亮的模樣。」

  「你就準備一直這麼看下去?」

  「我看范大人似乎沒有阻止我觀看的意思。」海棠微笑說道。

  終究還是范閑窘了起來,說道:「煩請姑娘暫避一二,也好讓我懷中這位姑娘穿好衣衫。」他平靜說道:「姑娘可以不用給我面子,但總要給姑娘面子,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

  那名歌伎收拾好後,猶有不舍地回頭望了范閑一眼,那目光中的微怨微羞微媚,讓范閑在心中大贊她的演技。歌伎又略帶一絲敬畏地向海棠行了一禮,便拉起裙裾的下擺,小碎步退出房去,只留下了海棠與范閑兩個人。

  范閑依然躺在床上,雙手擱在腦後,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上半身被海棠瞧了個精光。

  海棠也真是位妙人,既不故作羞態,也不出言呵斥,就像床上那位年輕男子是塊木頭般視若無睹,直接說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上京發生了什麼事?」

  范閑微微一怔,片刻後卻笑了起來:「算了,我也懶得與你做這些言語上的功夫。我既然身在上京,哪裡有不知道的道理。上杉虎這次虧了一批下屬,肖恩也被你們殺了,相信你的老師一定會很開心,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海棠靜靜望著他,那目光中的壓迫感越來越強,但范閑卻像是感受不到絲毫,猶自微笑道:「不錯,我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所以為了避嫌,我只好把自己關在使團裡兩天,我相信姑娘能理解。」

  海棠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先前在庭院間,借著王啟年的拖延,她已經給了范閑足夠的時間,誰也不知道海棠為什麼會願意這樣做。

  既然范閑在使團裡,海棠知道也再問不出什麼,眼前這個看似清美的南方年輕官員,實際上是位行事滴水不漏的人物,自然不會被自己捉住什麼馬腳。

  她站起身來,雙手插在大口袋裡,忽然饒有興致看了范閑赤裸的上身兩眼。范閑暗運霸道真氣,那張清美的臉很應景的紅了起來。

  「臉紅什麼?」海棠笑眯眯問道。

  「容光煥發。」范閑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危險正在接近,一天兩夜的精神損耗,讓他的面色馬上變得煞白。

  「怎麼又白了?」

  范閑深吸一口氣,微笑說道:「春宵令人苦。」

  §卷四 第九十一章 何來意閑閑?

  「不是春宵苦短嗎?」

  「太長也是苦處。」

  ***

  「你做的牙刷……我要一個。」

  范閑愣住了,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苦笑道:「據我所知,秀水街上也有賣的。」

  海棠微笑道:「沒你做的好。」

  「謝謝誇獎。」

  「沒有想到你這位權貴子弟,居然願意將心思放在這些地方。」海棠看著范閑,似乎是想重新審視這個人。

  范閑緩緩閉上眼睛,說道:「關於我,你瞭解的顯然還不夠多。」

  海棠沉默片刻後說道:「不過我只瞭解太后壽誕之後,你就要回國,你答應我的事情,怎麼辦?」

  范閑雙眼根本懶得抬一下,說道:「等我睡好了,我來找你聊聊。」

  海棠皺眉說道:「如此甚好。」

  范閑忽然睜開雙眼,說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多聊。」

  「告辭。」海棠第一次見到范閑表現出這種冷淡,卻沒有絲毫反應,幹淨利落地離房而去。

  范閑躺在那張大床上,明明已經困極,卻是始終無法睡去,他的表情看似平靜,腦中卻是一片混沌。沒有足夠的時間,他根本無法消化掉昨夜的所聞所感。他睜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床頂的繡帳,目光似乎是想要穿透房頂而出,直破九天層雲,投射到最遙遠的天空上。

  ***

  既然確認了范閑是留在使團之中,那麼北齊方面自然會想到,在燕山絕壁之上想救走肖恩的,究竟又是誰呢?這個疑問自然而然地被提了出來。

  狼桃、何道人、沈重坐在三把椅子上,眉頭都皺的老緊。這三人中自然是沈重的官位最高,但狼桃是苦荷的首徒,而且又是少年天子的武道老師,所以身份最高,何道人卻顯得有些沉默。

  昨天白天,他們二人聯手將范閑與肖恩逼下懸崖之後,錦衣衛就開始在上京城外進行秘密的搜索,不料一日一夜的功夫過去,竟是沒有半點成效。而晨間,當眾人終於忍不住,請宮中幫助強行闖入使團,卻赫然發現范閑好好坐在床上!

  「難道不是范閑?」何道人蒼白的臉愈發的白了。他大腿上染著的毒雖已清除,但也損耗了不少真氣。

  狼桃閉目道:「那個人一定是范閑,擅長用毒,用針,小手段。除了他還有誰?」

  何道人皺眉道:「可是那個人長的與范閑不一樣。」

  狼桃睜開雙眼說道:「人是可以偽裝的。」

  狼桃的身份特殊,所以他說出話來,眾人也不好多加置疑。但事實上是,范閑此時好端端地在使團裡,如果摔下懸崖的是他,他怎麼可能保持身體的完好?除非他是神仙。

  此時沈重不免有些開始懷疑起狼桃的判斷,但表面上依然像個富家老翁般慈眉善目著:「最大的可能就是范閑,因為與上杉虎勾結的就是南人,只有南人才會對這件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不可能是東夷城的那些高手。」

  看見何道人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沈重呵呵笑了起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人。」

  「除了范閑還能有誰?」狼桃沉聲說道,他本來就不喜歡與這些特務頭子打交道,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牽涉到肖恩,他根本就不會出宮來幫助錦衣衛。

  沈重看了狼桃一眼,滿臉微笑說道:「狼桃大人,南慶也是有很多高手的,至於手法問題……我想大人也應該聽說過,陳萍萍的身邊,一直有個叫影子的刺客,只是沒有人看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手法與行事風格。范閑既然是監察院的提司,那他與那位影子的手法應該有些關聯……如此說來,在絕壁旁出手的不是范閑,也有可能是那位影子。」

  影子是陳萍萍的貼身護衛,雖然沒有誰看見過,但是身為北齊特務頭領,沈重自然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是誰都無所謂。」何道人吐了一口濁氣,「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確認肖恩死了沒有。」

  「肖恩死了。」

  狼桃很平淡地說道。當全身黑衣的范閑攻出來救人時,他回首一彎刀已經戳入了肖恩的胸腹,他很自信,挾在刀尖上的勁氣在那一瞬間就斷絕了肖恩的生機。

  沈重微笑說道:「如此就好,國師與太后一定會很滿意,沈某在此處謝過二位大人。」

  ***

  太陽又一次快要沉下上京西面城牆,就像上千年來的每一天一樣,微有暑意的風兒繞著有些發蔫的樹葉,往上京城裡的各處宅院裡衝撞著,打著旋從人們的身體上飄過,從那些沉默的樹幹旁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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