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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肖恩微笑說道:「因為你遠遠不如小仙女漂亮。」

  范閑下意識裡側了側頭,說道:「這個世界上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真的不多。」

  「眼神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肖恩看了他一眼,略帶一絲冷漠說道:「我現在才明白,在那片雪地荒原之上,小仙女望著白茫茫的大地,眼光依然是柔軟的,悲憫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時候我似乎感覺到了那片黑暗的到來,才明白,原來她眼光裡的所有情緒,只是表達著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范閑的心跳了兩下。

  ***

  「對生命的依戀與熱愛。」肖恩微笑說道:「雖然你的眼中常有清亮的笑意,但那不一樣……你母親應該是個極為有情的人,而你骨子裡是個極為無情的人。」

  范閑笑了笑,說道:「這點我不否認。」

  「我這輩子殺過很多人,所以一向不奢望能夠有個善終。」肖恩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有些出神望著淡霧霧的天光說道:「能夠死在這個山洞裡,如你所說,有個好墳也不錯。」

  范閑半蹲在他的身邊,左手搭在老人的肩上,發現他的肌肉已經逐漸柔軟。

  絕壁外的天光依然黯淡,但透過山谷間彌漫的霧氣,卻顯現出一種聖潔的光芒,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張枯老的面容上,讓這位手上染著無數鮮血,後半生卻孤單淒慘的密探頭領無由生出了一股解脫的感覺。

  「澹州應該沒有那兩株棗樹吧?」

  這是肖恩在這個世界上問的最後一句話。

  ***

  范閑從老人耳下取出最後一根針,片刻後確認了他的死亡。微微偏頭,看著肖恩的屍體,忽然輕聲說道:「澹州雖然沒有兩株棗樹,但是……死之後說不定真有個更好的世界在等著你。」

  肖恩的雙眼已經柔和地合上了,那雙瞳子裡的猩紅之色,再也無法去看這個古怪的天下。

  范閑吐了一口濁氣,將肖恩的屍體平放在淺洞的最深處,至於有沒有山鷹來啄食,似乎他沒有考慮,所以顯得有些冷漠無情。

  他走出洞口,伸手到絕壁之外的空氣中撈了撈,白色的山霧隨著他的手指遊動了起來,伸手抓住的,只是一片空。

  ***

  錦衣衛應該還在穀下和各處出路搜尋著老少二人的屍體或者是蹤跡。這處燕山絕壁光滑如鏡,沒有一個人會想到,有人會跳下山崖卻能穩穩地站住,更沒有人能想到,有人能夠沿著這些光滑濕漉的山壁向上爬去。

  范閑整個人的身體像一張紙般緊緊貼在山壁上,身後全是濃濃晨間山霧,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就算有人在對面的山壁上,也無法發現有人正像個壁虎般向上緩緩爬行。

  在澹州的時候,從十二歲到十六歲,他足足有四年的時間就耗在自己真氣的體外操控上,這是一種極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練的不亦樂乎,不料在後來范閑的人生中,竟然幫了他這麼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緊貼,他小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無表情,麻黃丸的藥效早就褪的一乾二淨,他的真氣有些虛乏,所以不敢大意。

  ***

  淺草微動,一隻手攀住了絕壁旁的石頭,一個渾身籠在黑色夜行衣裡的人像幽靈般從山谷裡爬了出來。

  帽子遮住了范閑的臉頰,他回首望去,只見山谷裡一片幽靜,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片刻後,他心頭一動,視線隔著重重晨霧,望向那邊的山林,卻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總覺著,那邊似乎有人正望著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實質一般盯著自己。

  范閑微微低首,轉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一般紮進了濃霧之中,向著京城的方向跑去。

  ***

  而在京城使團別院之外,高達手握長刀,雙目如猛虎般圓瞪,看著院前的那些人。少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所有北齊官員的拜訪都被拒之門外,但今天一大早,便有錦衣衛的人來傳宮中的旨意,說是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要傳范閑入宮閑敘。

  沒有幾個人知道范閑並不在使團中。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希望范閑不在使團中,但是一夜大索,竟是沒有找到范閑的屍體,所以北齊方面終於動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確認范閑究竟是在哪裡。

  誰知南慶人竟是如此蠻橫不講理,藉口范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齊官員進入使團。衝突即將爆發,而此時,街口卻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不是掃大街,是腳步聲,北齊眾人大喜。

  §卷四 第九十章 怎麼又白了?

  上京的清晨在今天顯得如此熱鬧,使團門口竟是來了好幾撥人,北齊官員與錦衣衛齊齊讓開了一條道路,恭敬無比地半低下身子,對著那位「款款」行來的姑娘行了一禮:「見過海棠姑娘。」

  海棠雙眼惺忪,似乎是沒怎麼睡醒,她的雙手還是插在花衣服的兩個大口袋裡,打了個呵欠,問道:「你們在這裡鬧什麼?」

  有位官員趕緊上來回稟道:「下官奉旨,前來請南慶正使范閑大人入宮,但是范大人這位護衛卻怎麼也不肯通報。」

  又有錦衣衛與鴻臚寺的官員上來報出來意,總之都是要見范閑一面。

  海棠微微一怔,她似乎根本不知道這兩天裡上京城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眼神裡略有一絲惘然,說道:「為什麼不通報?」

  虎衛高達知道面前這女子看著像村姑,但實際上卻是北齊的重要人物,更關鍵的是使團在上京的這些天,少爺經常與這位奇女子在街上逛著,所以不敢怠慢,上前沉聲說道:「大人昨日飲多了,所以身體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不好打擾。」

  海棠略沉吟少許後,輕聲說道:「讓我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便往使團的正門裡走去。這些天她經常到使團來找范閑,所以使團的人早已經習慣了海棠姑娘的到來,見她邁步向裡走去,站在石階上的林文不由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卻也不敢攔阻。

  高達卻是一心護主,眉頭一皺,手握住了長刀布柄,攔在了海棠的身前,沉聲道:「姑娘……嗯!」

  最後的尾音變成了一聲悶哼!

  海棠沒有出手,只是微微轉了轉身子,那雙似乎永遠懶得離開地面的布鞋沙沙響著,而不知道為什麼,她的人已經到了高達的身後。

  高達蘊積許久的真氣在這一刻找不到了宣洩的渠道,雙肩微微一顫,雙眼中精芒暴盛。

  海棠微笑,回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張平常無奇的臉上閃現了一絲莫名的神采:「我和范閑是朋友,想來他此時會願意見到我。」

  她的手掌將將落到高達肩上的時候,一道柔和至極的暖流遞了過去。

  高達緩緩閉上了雙眼,右手虎口用力,長刀在身旁棱棱響著一轉,狠狠地戳入了腳畔的石地板中。碎石微亂,刀尖入地三寸有餘!

  在這一照面間,高達雖然身手極其高明,但依然及不上海棠的境界,更何況對方的身份畢竟有些特殊,所以竟是沒有辦法出招,便吃了個悶虧。

  高達知道攔不住海棠,卻也不肯讓屋中的「少爺」單獨面對海棠,所以黑著一張臉,轉身跟在那個搖啊搖的身影後入了院子。

  後方北齊的官員錦衣衛識趣地沒有跟上,只要海棠姑娘確認范閑究竟是不是在房中就成了,自己這些人,何必去冒險。

  ***

  「海棠姑娘早安。」端著淡鹽水,手拿微型狼牙棒的王啟年滿嘴沫子,出現在海棠必經的庭院長廊之上,這位范閑的心腹見過海棠幾面,也算熟悉。

  海棠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來拖時間的,卻也並不著急,說道:「王大人手上拿的是什麼?」

  王啟年將那「微型狼牙棒」從嘴裡拿了出來,伸到海棠的面前,呵呵笑著說道:「我家大人發明的牙刷。」

  「牙刷?」海棠微微一怔,說道:「刷牙?」

  「是啊。」

  「為什麼不用楊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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