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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走在秀水街上,走在母親題字的招牌之中,范閑有些略略恍神,竟似不願意再走了。

  「大人,我們不去長寧侯府,來這裡做什麼?」林靜在一旁擔憂問道。

  范閑略略一怔,醒過神來笑著說道:「當然是來買禮物的,哪裡有空手上門的道理。」

  說著這裡,他已經掀起衫角,踏入了那家門臉最闊的玻璃店中。只見店中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玻璃製品,看著華美異常,有扁形大酒觥,雙耳樽,透玉壺,以酒具為主,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用具,包括玻璃製成的蟲盒,各式棋具,甚至還有一盞晶瑩剔透的小油燈。

  整個店中一片水晶般,奪人眼目,范閒心頭生起淡淡驕傲,雖然他來這世上似乎總在混日子,並沒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但看著母親留下來的這些事物,不由想著,某人都弄完了,自己還弄什麼弄?

  店老闆先前已經聽見這幾人在旁邊的說話,知道是南方的同鄉,笑吟吟說道:「諸位,不是老夫不願做諸位生意,只是諸位要是在上京買玻璃,實在是有些虧啊。」

  范閑笑眯眯問道:「我知道,在上京肯定比在咱們慶國要賣得貴許多,不過我看北齊皇宮用了好多玻璃,難道他們就不嫌貴。」

  店老闆眉開眼笑道:「世上最傻的客戶是誰?當然就是皇帝,北齊皇宮那筆生意,聽說是咱們老東家當年做的最大一筆買賣,那數額將天底下其餘的富商全部都嚇傻了。」

  范閑笑得那個得意,說道:「您這話膽子倒大,身在北齊,難道不怕那些官差捉你?」

  「不怕不怕,只要咱大慶朝還是天底下最強的國家,咱們這些行商的,走到哪裡都不會受欺負。」話雖如此,但店老闆還是訥訥地低下了聲音,繼續說道:「世上最傻客戶那句話……可不是我能說得出來,聽師傅說,也是老東家當年說過的。」

  范閑笑了笑,忽然開口問道:「你的師傅是大葉還是幾葉?」

  店老闆一怔,抬起頭來看著范閑,似乎很難相信這個漂亮的年輕人居然會知道這麼多事情,一時間竟是忘了答話。

  林靜在旁邊微笑說道:「這位是此次使團正使范閑大人,你雖然遠在北方,想來也知道范大人的來歷。」

  范大人?那可是後幾年所有皇商的大掌櫃!玻璃店的老闆大驚失色,趕緊掀起前襟,對著范閑跪拜了下去。

  §卷四 第六十二章 皇商的近況

  范閑趕緊去扶,這位店老闆卻是執意跪著磕了個頭,才起身感慨說道:「原來是未來的東家,這個頭是無論如何要磕的,更何況大人還是此次使團正使,小人身在異國,平日裡就是想對家鄉的大人們行個禮,都沒處行去。」

  店老闆忽然醒了過來,想到自己先前在這位南邊來的大人面前,似乎提到了一些比較犯忌諱的名字,不由訥訥問道:「范大人,怎麼想到來小店看看?」

  北齊畢竟水遠南慶皇帝遠,所以這裡的商人們膽子都要大些,所以才會依然留著老招牌,嘴裡不停地說著他們引以為傲的老東家。范閑看他神色,明白對方是害怕這些話語傳回京都,得罪了如今掌控整個慶國外銷商號的皇室。

  他笑了笑,將來意說了,要他挑幾樣式樣精巧,不是一般貨色的玻璃酒具。

  店老闆好奇道:「這是做什麼用的?」他原本以為范大人只是趁著出使的機會,提前來查探一下自己將來會打理的生意,哪裡知道對方竟真的是準備買玻璃製品。

  林靜解釋了幾句,店老闆趕緊喊出夥計。幾個手腳利落的夥計聽著吩咐,趕忙進了裡面的庫房,想來真正的高檔商品都沒有放在前店裡面。趁著等待的時候,范閑與店老闆開始閒聊了起來,店老闆知道這位大人想知道什麼,不敢有絲毫隱瞞,將這些年來南慶輸往北國的玻璃製品數目報了個大概。

  雖然只是個粗略的數字,但范閑依然是有些吃驚。上京只有這一家南慶玻璃坊,每年的進帳就十分可怕,難怪以齊國物產之豐盛,如今在財力上也不過與慶國將將拉個平手。

  店老闆忽然歎了口氣道:「不過這些年裡不知道為什麼,京都那邊送來的貨不如往年了,而且也沒有什麼新意思,所以生意要差了些。」

  范閑問道:「比最盛的時候差多少?」

  「差了三成左右。」

  范閑略一沉吟,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裡。葉家被收歸內庫之後,由那位長公主全權掌控,就算那個瘋女人是個極有政治智慧和手腕的人物,但是面對著這些玻璃肥皂之類的全新事物,只怕仍然會不知所以,玻璃的成色既然差了,那一定是配料和工序出了問題,如今慶餘堂的幾位葉掌櫃又不能親手操作,自然沒有辦法進行調整。

  不過生意只差了三成,看來長公主也是知道這些商號對於慶國經濟的重要性,並沒有太過胡來,只是依循著往年慣例在做。

  守成有餘,進取不足。

  說話間,年輕的夥計們已經將店裡最珍貴的幾個玻璃精樽搬了出來,范閑拿起一個,對著店外陽光眯眼看著,發現玻璃裡面沒有一絲雜質,比京都裡的那些玻璃窗果然要好許多。不由笑了笑,說道:「就是這幾樣了。」

  老闆趕緊喊夥計包好,不料范閑擺擺手道:「不慌。」眾人不解何意,也只有聽他的吩咐。

  忽然間老闆面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范閑眼尖早就瞧著,開口問道:「老闆貴姓?」

  「小人姓餘。」老闆趕緊應道。

  「慶余堂的學徒姓余?」范閑在心裡一笑,說道:「余老闆有什麼為難處嗎?」

  老闆苦笑說道:「范大人,這幾樣玻璃搏是月底太后大壽的時候備著的。」

  范閑微微一驚,說道:「難道是北齊的權貴向您訂制的進宮壽禮?那本官就不能要了,余老闆還是給我換幾樣吧。」

  余老闆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樣大官竟然如此好說話,趕緊解釋道:「訂倒是沒訂,因為北齊權貴向來清楚,我們這店裡總會存著幾樣好貨色,話說回來,這玻璃樽如今也不是最昂貴的禮物……只是內庫規矩定得死,這月份按常例講是個厚月,大人若是取了這幾樣去,月底往南邊報帳的時候,銀錢數目會缺一大塊,只怕內庫的大人們會……」

  話沒說完,范閑也明白了對方害怕什麼,笑著說道:「放心,自然是會付你錢的。」

  王啟年也在一旁笑駡道:「怕內庫查你的帳?你難道不知道你眼前這人將來就是內庫的爺?」

  余老闆支支吾吾抹著額頭的汗,心裡卻在想著,就算這位范大人將來是內庫的爺,問題是現今兒內庫裡管著這天下幾千家商號的……不是這個爺啊。

  忽然間,范閑一拍荷包,苦笑說道:「出使北齊,似乎就忘了帶一樣東西。」眾人默然瞭解,心想范提司身為使團正使,這一趟北齊之行自然是公費旅遊,雖然身上帶著些閒散銀子,但哪裡會準備那麼多銀票。

  余老闆繼續抹汗出主意:「大人如果是公事,自然是應該報公帳的,大人就寫個單子,我將單子發還京都,也是能抵帳的。」

  「打白條?這主意好。」范閑心裡想著,接過早已備好的筆墨紙硯,心想這位余老闆倒是極有眼力,估計是看多了使臣打白條的事情。他刷刷刷刷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余老闆又小心寫上銀錢數目,輪到范閑落款了,此時他卻猶豫了起來,回身問王啟年:「院裡有錢嗎?」

  王啟年苦笑說道:「院裡財政三分之一由陛下撥入,三分之二由戶部,也就是大人您家那位老爺子撥,最近這些年一直有些吃緊。」

  范閑回頭望了一眼高達,心想你是跟著父親混的,虎衛自然是極有錢的。高達看少爺望向自己,臉上一陣尷尬,說道:「少爺,老爺管虎衛銀錢管得緊。」

  范閑歎口氣,望著林靜說道:「看來還是只有用鴻臚寺的名義了。」

  林靜忍住苦笑,心想您這是明擺著吃鴻臚寺,還能說什麼?反正都是公中的帳,林靜也不心疼,還湊趣說道:「內庫外庫,總是不如國庫。」

  這話極是,不論是目前長公主理著的內庫,還是司南伯范建理著的戶部,歸根結底,總是慶國的銀錢。范閑與林靜這對正副使,瀟瀟灑灑地簽上自己的大名,又看了一眼紙上那兩千兩的數目,便走出了玻璃店門。

  幾人沒有長隨跟著,所以餘老板極細心地吩咐夥計們捧著那幾個寶貝玻璃樽,跟著幾位大人出了門,因為范閑沒有吩咐他們送回使團,想來還有它用。

  走過那家賣著九連環、華容道的玩具店,范閑只是看了一眼,目光清柔。前一家便是賣酒的地方,范閑當先走了進去。這家店的老闆早已得了下人相告,知道來了幾位家鄉的高官,正站在門口迎著,好生恭敬。

  范閑坐在椅子上掃了一眼,發現這家盛放酒水的酒具也是極為名貴,只是比自己「買」的那幾樣玻璃樽就差的遠了,招招手,讓店老闆上前問道:「最好的酒是什麼?」

  老闆姓盛,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一個透明的細長瓶子。瓶中酒水泛著一種極其誘人的紅色,色澤濃而不稠。

  范閑微微眯眼,訝異說道:「葡萄酒?」

  「范大人果然不愧是酒中仙,詩中仙。」盛老闆早打聽清楚了此次家鄉使團的構成,諂媚笑道:「正是葡萄美酒。」

  取來個杯子,倒了一些進去,范閑閉著眼睛,微搖晃著開口杯,湊到鼻下嗅了嗅。看見他這作派,不止王啟年這位當年也曾奢華過的大盜,就連林靜與盛老闆都在心裡大加讚歎,心想范大人果然是名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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