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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范閑微微一怔,知道對方也看出來,想了一想之後,誠懇問道:「不知道海棠姑娘何以教我?」

  海棠輕聲說道:「我也不知,只是如果事情與司理理有關,還請范公子通知我一聲。」

  范閑沒有馬上應允,只是陷入了些微的苦惱之中,堂堂一國天子,究竟要自己幫什麼忙呢?難道真是司理理?可自己在北齊要人沒人,要勢沒勢,能做此什麼?

  「理理是個可憐的姑娘,好姑娘。」海棠雙手依然插在大口袋裡,說道:「范公子能幫忙就幫一下。」

  范閑想到了北行馬車上的種種,一時失神,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二人又回復了沉默,緩緩前行,任由頭頂的青青樹葉與更上方的陽光交舞織成的光影,落在彼此的身上,青色長衫與花布粗衣之上。

  范閑忽然搶先幾步,與海棠姑娘並排走著。海棠側頭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

  范閑漸漸將心事放下,學著身邊這女子的村姑姿式,微微抬著下頜,目光略帶一絲懶散之意地四處掃著,身上青色長衫沒有口袋,所以無法插手,只好將手像老學究一般負到身後,髖部提前,放鬆身體的每一絲肌肉,任由著那雙似乎極為沉重的腳,拖著像是要散架一般的身體,在石板路上,往前面懶洋洋地走。

  海棠再次側頭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學自己已經養成習慣的走路姿式,眼神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范閑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與她並排懶洋洋走著。海棠也懶得再管這憊懶子,微微動了動脖頸,似乎十分舒服。范閑也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此時日近中天,陽光一片熾烈。

  兩雙腳擦地的聲音,漸漸合成了一處,讓人無來由地犯困。二人就這樣拖著步子在皇宮裡行走著,看上去倒像極了一對農村裡的懶夫妻趕著從田裡回家去午睡。

  一滴汗從海棠的鼻尖滲了出來,那張普通的容顏,有著一種異樣的魅力。

  「上次你給的解藥,陳皮放的太重,吃的有些苦。」海棠姑娘陶醉在陽光之中。

  范閑一笑,知道對方已經看出自己那日用的詐,輕聲說道:「我是監察院的提司,不是求天道的高人,使些手段是常事,姑娘不要介意。當然若您真的介意,您也可以給我下下……那藥。」

  這話有些輕佻了,海棠卻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紅臉作羞意,淡淡說道:「若有機會,自然會用的。」

  范閑大汗,然後又聽著對方說道:「你是監察院裡的提司,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為何從澹州去慶國京都之後,卻大肆散發光彩?就像如今你走在陽光之中一般。」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我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范閑繼續借用那一世哥們兒的精彩句子,雖然這哥們兒死得挺窩囊,挺王八蛋。果不其然,海棠微微一怔,側頭看了他一眼,想必心裡對范閑的看法在不知不覺間又發生了某種變化。

  范閑笑著繼續說道:「當然,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更多的時候,是用它來……對這個世間翻白眼。」

  海棠姑娘終於笑了,正所謂嫣然一笑竹籬間,海棠滿山總粗俗,若視宮牆為竹籬,何懼世人粗俗意?

  ***

  出了皇宮,與已經面露焦急之色的虎衛與王啟年說了兩句,在北齊御林軍的護送之下,范閑這位南慶正使坐著馬車回到了別院外,剛下馬車,卻見著眼前一片嘈亂,不由微微吃驚。

  等到他往別院正門口走了兩步,看清楚場間的模樣時,不由大感震驚。

  門前正有許多北齊的衙役與侍衛正蹲在地上揀東西,每個人的身後都拖著一個大麻袋,不時揀起一物,便往裡面扔去,看他們拖動的姿式,似乎那些東西有些重。范閑大感好奇,對身邊的王啟年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王啟年也大感不解。

  眾人走上前去,這才發現,原來別院門口這一大片空地上,居然被扔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刀,有綠寶石作鞘上裝飾的,有古樸的,有新潮的,當然,更多的還是北齊人最喜歡隨身佩帶的小彎刀。

  范閑倒吸一口涼氣說道:「趕緊去把那些麻袋搶回來,既然是扔到咱們門前的,就算要當破銅爛鐵賣,這筆外快也得咱們自個掙兒。」今兒在皇宮裡賞景談天學村姑走路,他的心情大是舒服,所以此時說起笑話來,倒有了范思轍的幾絲風采。

  王啟年苦笑道:「大人真是好心境,這樣還能說玩笑話。」

  范閑無奈苦笑道:「那不然怎麼辦?難道還真的每把刀都接著?」自從在京都,險些被京都守備之女葉靈兒一刀砸中鼻樑後,范閑就清楚這個世界上武道決鬥的規矩——扔刀子到對方的腳下,對方如果應戰,就會揀起刀子來。

  「不過半天的時間,怎麼會忽然多了這麼多來鬧事的?」他皺眉問道。

  §卷四 第五十九章 使團本是打架團

  此時別院門口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副使林靜與那位常駐上京的官員林文,見到正使范閑回來了,松了口氣,沿著別院牆根溜到眾人身前,解釋道:「不知道是誰,將此次兩國間的協議露了一部分出去,上京民眾知道此次北齊要割讓土地,群情激憤,雖然普通百姓不敢做什麼,但那些年輕的王公貴族們卻找上門來了,說要找我們這些南人比武,要一雪沙場之恥。」

  范閑一怔,心想換俘割土的協議,北齊朝廷肯定不會昭告天下,又是誰會將這事兒捅了出去?看來宮裡那位年輕皇帝的日子不怎麼好過。但他此時來不及關心自己的「頭號粉絲」,頭痛看著地上那些小刀,說道:「這些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吧,我呆會兒馬上要去他們禮部衙門一趟。」

  雖然有相關的下屬在著手進行換俘與畫界、互換國書之類的事情,但是言冰雲那塊兒,范閑堅持由自己處理。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林文林靜二兄弟是典型的文臣,使團中武力最強大的虎衛當然跟在范閑身邊,那些用各種身份掩飾的監察院高手,也只聽范提司的命令,所以二人身處敵國心臟之中,看著小刀橫飛於院前,早就嚇得不輕,此時聽著范閑要走,生怕那些北齊的年輕權貴又來鬧事。

  范閑皺眉,有些反感地看了二人一眼,說道:「身為慶國官員,還是要心神穩定一些,莫要失了朝廷顏面。至於那些鬧事的人,自然有北齊朝廷安排的護衛擋著,難道他們還敢放那些人進別院?」

  「關鍵是……」林靜在二兄弟中與范閑較熟一些,也不在乎范閑的表情不對,訥訥說道:「那些人都是來找范大人您的。如果您避而不見,只怕會讓這些北人以為咱們慶國懦弱。」

  這話有些老辣,范閑笑著罵了他兩句,說道:「就算來找我麻煩,估計也是些文人,林大人也是當初的探花郎,隨便折騰幾句也便罷了。」

  忽然間,他發現身後不遠處那些負責使團護衛工作的御林軍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神情,而身後的虎衛高達已經冷冷握住了身後長刀的手柄。

  范閑轉身,發現使團門口又來了一撥隊伍。頭前走著的是位眼睛望著天上的少年權貴。范閑既然示意了,自然沒有人去攔這撥人,所以那位少年直接走到了范閑的身前,然後一拳頭打了過來。

  這拳頭肥而無勁,十分惹人憎厭。

  范閑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了回去,他體內的霸道真氣本就是天下極特異的一種,在五竹的教育下,對於時機的判斷更是世間一流,這一出掌,掌風如刀一般,破開空氣,狠狠地又妙到毫巔地拍在那拳頭上。

  別看范閑在海棠姑娘面前唯唯諾諾,論起打架屁都不敢多放一個,那是因為海棠太生猛。真要論起武道修為,以范閑的水準,在這天下的年輕一代當中,也算得上是翹楚了。只不過看在對方年紀不大的份上,這一下不準備讓對方受傷。

  那個少年估摸著才有十歲,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喲喚了聲痛。他大約是沒料到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竟然能夠一下將自己推倒,望著范閑痛駡了起來:「我操你媽的,南蠻子發瘋了。」

  正準備進院的范閑停住了腳步。

  他笑了笑,走回那處,示好地扶住少年的手腕。少年身旁那些家丁雖然有些緊張范閑的動作,但看他只是扶住自家少爺,心想這個年輕人大概是南慶使團裡的隨當,也沒放在心上,反是罵咧咧地說著什麼。

  只聽得一聲關節脆裂的聲音,一聲呼痛慘叫,無數聲憤怒的呼喝聲起!

  「如果讓老媽聽見你這話,只怕會生撕了你。」范閑心裡這般想著,鬆開手,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那個少年,心裡在判斷著對方的身份,竟然能夠讓北齊的御林軍都不敢出手阻抗,看來家中一定是極有地位的人物。

  一大堆人圍了過來,顯然是那個男孩兒的家丁和伴當,這群人看著自家的少主子捧著頹然無力的手腕在哇哇大哭,這才發現范閑竟是下了毒手,將少主子的手腕捏斷了!眾人不由又氣又怒、紛紛站起身來,準備教訓范閑。

  眼看著事情要鬧大,御林軍趕緊上來,將兩邊分開,同時對那邊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罵罵咧咧個不停,口出污言穢語,什麼南蠻子之類的,竟沒個停。

  范閒扯過林靜問道:「那個小屁孩兒是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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