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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聖旨至,春炮鳴,香案撤,院門閉,一年一度的慶國春闈會試正式拉開了帷幕。范閑聽著考院的重重木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心裡一陣恍然,前世之時的高考,自己也沒有參加過,當時以為是人生最大的缺憾,今世之時,這會試自己又無法參與,雖說輕鬆,但心中也是猶自有些小遺憾。

  「拜見大人。」入了大堂,春初寒風從門口處湧了起來,范閑向坐在正中的禮部尚書郭攸之行了一禮,說道:「院門已閉,無大人手令,不得再開,此時院中各路郡州縣的學子已經拿到了試卷,開始做題了,負責送吃食用水入內的角門處,由監察院沐大人及禮部大人們共同把守,應該無虞。」

  郭攸之看著下方的這位年輕五品官員,看著他那張清俊的面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旋即滿臉微笑道:「小范大人辛苦了。」接著對身邊兩位座師吩咐道:「依往年規矩,一個時辰之後,你們下場巡視一番。」

  這兩位當年春闈的座師一位是太學正,一位是同文閣的大學士,都是陛下欽點,聽著郭尚書發話,點頭應道:「聽大人安排。」

  郭攸之又轉向范閑說道:「小范大人,你的職司是考場秩序,協助兩位提調,不定時巡場,還要留神角門處動靜,隨時準備接旨。」

  這位禮部尚書歎了口氣,對天抱拳一禮道:「春闈之試,為國擇良材,不可不慎,諸位大人各自用心些吧。」

  隨著郭尚書的發話,考院之中的各色官員們都各歸其職,一股嚴肅而緊張的氣氛悄然無息地彌漫在考院中的每個角落裡。所有人都知道,當今皇帝陛下在數次北伐之後,已經將治國的重心轉移到了文治之上,所以對於每年一次的考試,顯得格外重視,甚至前些年還曾經有過微服視察的先例,所以誰也不敢大意。

  而且此次春闈對於那些正埋案伏首疾筆的學生們來說,更是人生中最緊要的一個關頭,若能順利通過,那便是躍上了龍門,若是不行,只能黯然回鄉,準備來年的鄉試,一折一返,不知會消磨掉多少人的青春年華,更有那等倔傲之輩,一旦落第之後,竟是纏綿居於京中不肯歸鄉,頹敗者有之,浪蕩者有之,更多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乃國之大典,此乃士子之生死場。

  范閑站在石階之上,閉目聽著考院裡四面八方響起的沙沙之聲,想到太子諸人遞來的紙條,唇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

  §卷四 第九章 春風化雨入春闈

  日頭漸漸地升了起來,驅散了考院裡的寒意,那些緊張的學子們終於有機會可以暖一暖自己的身子。他們不停地搓著手以保證落在紙上的筆跡不會顯得過於生硬,這試卷書法也是評分標準之一,所以雖然已經開考良久,但大多數人還只是在打腹稿,並沒有急於動筆,看來這考院裡的士子們,大多數都是曾經有過痛苦經歷的可憐人。

  范閑滿臉微笑地在考場裡行走著,腳步儘量不發出一絲聲音,以免打擾了這些學生們的。說來也奇怪,學生們破題之時往往最是害怕考官在自己身邊經過或是打量自己的試卷,但當這些學生們發現站在自己身邊駐足觀看的,竟然是考院門口那位赫赫大名的小范大人時,每個人卻不免生出些許自信來。

  因為范閑不像那兩位座師和提調一般滿臉肅然,反是掛著如淡淡陽光般的笑意,所以但凡敢抬頭看范閑臉的學生,總是會覺得小范大人臉上的笑容是在鼓勵自己。

  在考院的每一處走了一遭,范閑回到了角門處,沐鐵早就已經泡好茶等著了,看著他坐到椅子上,才壓低聲音笑道:「挺悶的,范大人選在這兒歇腳,倒是最合適,角門這裡要與外界交通,所以倒不怎麼難受。」

  范閑一笑,心想自己如果真回正廳與郭尚書坐在一起,只怕對方不高興,自己也會不舒服。一邊飲著茶,他一邊卻想起了一樁很蹊蹺的事情,太子那邊給的名單只有六人,但卻沒有賀宗緯的名字。他入京之後便知道賀宗緯是大學士的學生,而且是東宮潛臣,按理講,今朝應該是要參加春闈的。

  他暫且將這事放下,將目光隔著數重小門,又投向考院的最裡處,心裡生出了一絲荒謬之感,自己只不過是借著酒瘋演了下李太白,出了本詩集,居然就能坐在這裡監考,這人生果然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那些猶在奮筆的學生們,如果知道堂堂會試的結果,早已經被朝中宮中的那些大人物像分西瓜一樣地分好了,他們的心裡會有怎樣的想法?

  時間似乎過的極慢,范閑已經快要在角門的椅幹上睡著了,才發現日頭剛剛移到了正中。相關衙門已經派人送了中飯過來,角門自然有人接著,細細查驗過食具之後,發現並無異常才將其中六份食盤抬到了中廳。

  范閑去了中廳與那幾位大人一面用著午飯,一面聽他們講上午的情況,東南角那裡被提調大人逮了個舞弊的學生,提調搖頭歎氣道:「見過舞弊的學生,沒見過這麼舞弊的學生,居然堂而皇之將整本破題策放在書案下面抄,以為四周有隔幕就不會有人發現,哪裡知道四處巡視的官員眼睛是尖的。」

  此次春闈總裁禮部尚書郭攸之忽然皺眉道:「這書是怎麼帶進來的?」

  范閑知道這是自己的失誤,微笑應道:「先前檢查太慢,監察院那邊的官員催了一下,所以下官有些著急,怕誤了聖上定的時辰,所以出了紕漏,請大人恕罪。」他這話請了罪,卻將責任推了一半到監察院方面,倒是油滑。

  郭攸之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倒沒有難為他,畢竟這種小事歷朝歷代的科舉都無法杜絕,也不能以此來攻擊范閑,只是和聲說道:「小范大人初曆此事經驗不足,你們幾位大人要多幫一些。」

  范閑笑著向四周的幾位大人拱手一禮,尤其是對著自己的直屬上司太學正說道:「學正大人,下官才疏學淺,請多多看護。」

  太學正便是那日殿上受陛下眼神所指的舒大學士,他本是莊墨韓的學生,但是畢竟深以自己是慶國人為榮,所以倒不怎麼記恨殿前范閑將莊墨韓激得吐血一事,反是呵呵指著范閑笑道:「奉正大人,若你才疏學淺,這慶國上下哪有人敢自稱有才?」

  另一位座師和提調也紛紛笑著附和,拿范閑打趣:「堂堂慶國第一才子,若非學識驚人,小范大人此時應該在場中奮筆疾書,餓了啃兩個幹饃,哪裡能坐在此處用飯。」

  這話一說,連郭攸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范閑的才學究竟如何,范閑自己是沒有絲毫信心,但看來不論是在京都官場,還是在慶國天下,眾人對范閑的信心倒是比他自己還要強烈許多。

  ***

  考院裡的學生們依然在緊張恐懼地做著試卷,天時也漸漸地暗了下來,范閑在場中走了幾圈,看了眾人試卷,還真發現了幾個有真才實學之人,不免多駐足看了看。雖然他在澹州時也曾經通讀這個世界的經書,但畢竟沒有想過經科舉入仕途,所以真要做起這等文章來,怕是還不如大多數人,但畢竟兩世為人,誇張點說也是博覽群書之徒,眼光還是有的。

  他暗中將那幾個人的名字記下,然後走到角門處,假意打呵欠,一偏頭,發現沐鐵已經是半躺在椅上快要睡著了。他不由失笑,心想這個沐鐵也是個妙人,做事的能力自然是有的,不然陳萍萍也不會讓他代掌一處部分權力,只是做人的本事就差了些,也許是剛剛開始學習拍馬屁這種事情,每次看見范閑就無比恭謹,無來由地讓范閑有些不自在。

  「大人角門開不得。」看見居中郎范閑走到角門旁一個偏僻處,一位監察院官員面露為難之色,上前攔住,說道:「除了送飯送水,角門必須一直關閉。」

  「本官知道這規矩。」范閑笑了笑說道:「只是想隨便走走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這話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合體統,堂堂國朝大典,皇皇春闈之試,身為考官的范閑卻想在考院裡尋些好玩的東西。但是很奇怪的是,那位監察院官員聽著這句話後,卻是微微一笑應道:「院子裡好玩的東西挺多,大人以後常來。」

  范閑平靜了下來,看著這位官員普通的臉龐,忽然開口說道:「我要找的就是你。」

  「不錯,提司大人。」那位官員低頭道。

  范閑看著他的雙眼,知道這位監察院官員官職不高,但肯定是陳萍萍安插在一處的親信,不由微笑說道:「陳大人說了具體的時間沒有?」

  「春闈之後,三日之內。」那位官員輕聲應道。

  「好,我還有件事情要你幫忙,我需要查幾個人的來歷。」范閑將自己先前記的人名告訴了這位官員,靜靜說道:「不查家世,只查為人如何。」

  「是。」那位官員輕聲道:「請提司大人出示令牌。」

  范閑自腰間將那塊幫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監察院提司令牌取出,在官員的眼前晃了一晃,然後溫言問道:「記清楚了嗎?」

  官員柔聲應道:「記清楚了,不過此事下官會上報院長。」

  「明白。」范閑溫和笑道:「封卷之前,我要你的回報。」

  「是。」

  「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嗎?」

  「不用。」那位官員輕聲說道:「下官只是院裡一位低層官員,不敢勞煩大人費神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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