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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范閑甚至產生過一種疑問,會不會母親根本沒有死,而是遠遠躲在某個角落裡,帶著一種溫柔卻又冷酷的微笑,默默注視著自己在這個世上的一舉一動,每一次掙扎與每一次解脫。

  但司南伯極為冷血地打斷了這一切的幻想,並且說母親的墓地在京都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若時機成熟了,自然會讓他去祭拜。

  范閑歎了一口氣,跪了下來,向河對岸的那個小院子磕了一個頭。范若若微微一怔,不明白兄長這是何意,但冰雪聰明如她,頓時猜到了一些什麼,不由嚇得臉上微微發白,馬上卻又強自鎮定,隨著范閑跪了下來,往河對岸拜了一拜。

  有青樹遮蔽,所以對岸即便有人,也一定難以看見,有一對冰雪般的壁人兒正跪在地上,向這方遙遙拜著,這場景很有些意思。

  范閑有些意外,拉著她的小手站起身來,溫言問道:「為什麼隨我跪?」

  若若勉強笑了笑:「我應該怎麼叫?叫阿姨?」

  范閑呵呵一笑說道:「知道你能猜到,今天帶你來本就不想避著你,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又不能往外說去,真是件極苦悶的事情。」

  范若若歎了口氣:「難怪小時候哥哥一直住在澹州。」

  范閑說道:「我只知道母親是葉家的那位,你難道小時候沒有聽父親或者柳姨娘提過這事?」

  范若若想了想,無奈地搖了搖頭。范閑歎了口氣,猜想大概是皇宮裡面很厭惡葉家有後人的緣故,所以父親才一直瞞著這件事情,不過……以朝廷的能力,如果司南伯當初與葉家女主人有瓜葛,這種關係又怎麼能逃得出宮裡的注視?除非監察院一直替父親隱瞞著,不過就算陳萍萍再如何敬重自己的母親,想保全自己這條小命,也應該沒有能力將這件事情瞞得絲毫不漏才對。

  種種不解湧上他的心頭,讓他異常惱火。是個沒媽的孩子便也罷了,自己竟開始懷疑起另外的那一部分,這種心理趨勢真是讓人相當的不愉快。

  ***

  兄妹二人沒敢太靠近那處院子,穿林而行來到了官道之上,順著道路往京都的方向走,準備走遠一些找間驛店請小二拉輛馬車過來。走了沒多遠,便發現官道上有一條小路正通向左手方向,隔著一步便有一方青石隱在青草間,上面生著青苔,極難發現,看上去頗為別致,應該是很少有人走動。

  范閑目力極好,能看見小路的盡頭有一座小木橋,想來就是通往那個太平別院的,不由在內心深處歎了口氣,強行轉過眼光,微笑說道:「手帕已經幹了,會不會太熱?」

  范若若的眉宇間總是有一股似乎化不開的寒冷,但在范閑面前卻沒有這種感覺,此時汗珠從她額角的青絲間滲出,緩緩淌在微紅的雙頰上,平增一分光彩,但是讓范閑微微怔了一怔。她柔聲應了聲沒事,便和兄長繼續往前走去。

  走不多遠,來到一個茶鋪,鋪子全由青竹搭成,透風遮光十分清涼,范閑一見心喜,拉著妹妹的手便闖了進去,喊道:「來兩杯茶。」

  回答他的是一片森森然的沉默,茶鋪之中沒有多少人,最裡那桌旁站著位中年人,聽到范閑的聲音後緩緩回首,此人雙目深陷,鼻如鷹鉤,雖是陰鷙氣十足,但今日卻顯得強自收斂著。中年人望向范閑的神色十分不善,似乎像是看到了某只小白兔。

  范閑心頭大驚,認出對方正是在慶廟外與自己對了一掌,震得自己吐血的侍衛頭領,宮典大人。王啟年被踢出監察院,就是因為對方一直想努力地抓到自己!

  §卷三 第四章 故人相見不相識

  宮典乃是大內侍衛副統領,天子近臣,御前班直。他是葉重的師弟,慶國第一武家葉家的子弟,本身就是難得一見的上八品高手,單以戰力論,比范閑趁亂殺死的程巨樹還要高上許多。范閑當日一刀拉死程巨樹,本就是占了對方輕敵,自己偷襲手握寶兵的蹊頭,若雙方真放手去戰,只怕范閑死的機會要大許多。

  而面對著宮典,范閑更是找不到有什麼好辦法,且不提打不贏對方,即便能打贏對方……難道自己還敢與皇宮做對?一滴汗從范閑的額頭上滴了出來,心中不停喊著:「五竹誤我,五竹誤我。」如果當初不是五竹將侍衛們弄暈了,范閑根本進不去慶廟,也不可能有後來的許多故事發生,但對於范閑來說,眼下的危機,也是由此而起的,當然,范閑不可能真的去怪自己的叔,只是借著這種狂呼放鬆自己的心神。

  官典微笑著向前踏了一步,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後生,今日真巧。」

  范閑將渾然不知所以的妹妹向後拉了拉,堆起微笑應道:「不期又見大人。」此時他的腦中在急速運轉著,婉兒曾經說過,那日在慶廟裡的貴人就是皇帝陛下,那麼宮典的職司應該是拱衛陛下左右,此時宮典出現在茶莊之中,只怕皇帝也應該在這裡才對。

  腦中一邊想著,目光掠過宮典瘦削卻高聳著的肩膀,看見那桌上有一位中年貴人正在飲茶,偶爾抬起頭來皺眉望了這邊一眼。范閑心頭大驚,臉上卻沒有流露什麼,心思一轉苦笑說道:「這位大人,為何擺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架式?那日慶廟外得罪大人,但小的也咳了幾天血,這算是賠過罪了。」

  踏破鐵鞋兩句,是刻意說給那位貴人聽的新鮮俏皮話,不料出乎范閑意料,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

  「拿下此人。」宮典不想驚動了主子,低聲吩咐,兩旁的三名侍衛聽令逼上前來。一看對方氣勢,范閑身邊又帶著位姑娘家,知道斷斷是逃不開了,一皺眉,蹂身上前,竟是搶先向宮典攻了過去!

  宮典不怒反喜,一揮手讓侍衛退下,兩隻手如蒼鷹搏兔般展開,指節枯勁有力,直扣范閑的脈門。范閑雖沒什麼精妙招式,但這些小巧功夫卻是五竹錘打出來的本能反應,奇怪無比地一擰腕,指尖在宮典的脈門上一劃,手臂忽長帶著森森之氣驟然鎖死了對方的手腕。

  而此時,宮典的一雙鐵手也已經將他的手腕牢牢控住。

  二人同時大感訝異,兩次交手均是甫一接觸,便馬上互鎖。真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仿佛算好了彼此的反應。驚訝歸驚訝,宮典卻是強烈自信地說道:「束手,就擒。」范閑本來就沒指望和宮裡的侍衛頭子硬拼,只是存著別的念頭,所以皺眉強硬無比說道:「尚未可知。」他悶哼一聲,後腰處雪山一熱,道道洪熱從那處噴薄而出,沿雙臂向對方的體內攻去。

  宮典眉頭一皺,似乎察覺到少年的真氣那種霸道無比的氣勢,但此時身後便是主子,自然不會讓開半步,眼中精光一現,輕喝一聲,體內蘊積了數十年的雄渾真氣運至掌上。

  二人互鎖的手臂已經鬆開,雙掌對在了一處。

  一聲悶響之後,青竹茶鋪裡勁氣四蕩,那位飲茶的貴人皺了皺眉,似乎沒有什麼武功護身,范閑身後的范若若也是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數道白光閃過,侍衛們拔刀而出,擱在了范閑的脖子上面。范閑此時雙臂酸軟,根本無力反抗,也沒有想著反抗。宮典咳了兩聲,將雙手收於身後,再看著范閑的眼神就有了些異樣,輕聲說道:「少年,數月不見,你又進步了。」

  范閑唇角流出一絲血來,這絲血卻讓宮典想到了慶廟對面幽暗房間裡的那個人,不由心頭一陣惡寒,不知道今天自己這事兒究竟做的妥不妥當。

  這次交手顯然是范閑敗了,但宮典也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只是除了那位貴人外,沒有人注意到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正在不停顫抖,范閑攻入他體內的霸道異種真氣猶自留存在經脈之中,像小刀子一樣刮弄著,直到片刻之後,才漸漸平靜。

  「能文能武,天下最近似乎出了不少這樣的年輕俊彥。」貴人看著頸在刀下,猶自面不變色的范閑,流露出一絲欣賞的笑容。宮典知道這位主子最是惜才,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樣讓自己放人,趕緊走到茶桌旁邊,低聲恭謹解釋了一下為何要抓這人。

  貴人眉頭一皺,然後卻是漸漸鬆開,那雙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更是漸漸明亮了起來,他望著范閑,微微眯眼輕聲道:「原來是那日的少年。」他接著輕聲說道:「宮典,你說的那位高手,能夠輕鬆地捕殺你,這事情有沒有對人說去。」

  宮典慚愧道:「只是暗中察訪,未有結果,故不曾上報,請……老爺恕罪。」

  貴人冷冷道:「免罪,但此事不許再提,不然滿門皆斬。」宮典心頭一凜,抱拳應下。二人說話的聲音極輕,就連耳力過人的范閑,也只隱隱約約聽清了幾個詞,不是很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

  「都出去吧,我要與這少年說幾句話。」貴人冷冷吩咐道。

  宮典一怔,心想老爺雖然手握天下,但卻無縛雞之力,怎麼敢讓他與這少年單獨呆在一起。貴人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略一沉吟說道:「宮典留,其餘人退下。」

  「是!」眾侍衛雖然不解,但根本不敢二話,急速撤出茶鋪之外。范閑的脖子得了自由,有些舒服地扭了扭,此時若若跑上前來,拉著他的手,想到先前的險狀。急的淚水險些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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