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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范閑端起酒杯與桌上幾個人喝了一巡,笑著說道:「藤大你傷還沒全好,就少喝點。」旁邊范若若望著兄長微微笑著,似乎是在羞他,范閑知道妹妹猜中了自己的心意。帶回京的臘野味,除了自己想吃以外,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讓貪吃的婉兒享享口福。

  用過晚飯范思轍極為變態地繼續鑽到自己的房間裡去算帳,范閑是真不知道,算帳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玩的,更何況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霸王,居然能耐住性子陶醉在枯燥的數字之中,只好歎聲一樣米養百樣人,便由著他去。

  拒絕了藤子京拄著拐杖相陪的要求,他領著范若若來到院外的田壟上,看著對面幾座青山坳裡仿若靜浮著的那輪圓月,頭頂是不知名的樹木在夜風裡沙沙作響,很美的一個畫面。

  「夢還身前疑入夢,幾人憔悴幾人歸。」范閑想到先前自己回憶起前世的事情,偶有感慨,隨口念出了兩個句子,「夫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人生便是一場大夢,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躺在那張床上,只是在作著一個長到沒有醒來時的夢。」

  他隨便感慨著,知道妹妹大概不能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但卻忘記了李白大人字句裡隱著的瀟灑意,對於一位少女有怎樣的殺傷力,果然……范若若的眼睛開始發亮。

  范閑馬上知道自己犯錯了,愁苦著臉,正準備解釋除了頭兩句,後面都是一叫李白的牛人寫的,但忽然想到白天思轍嘲諷自己,他暗歎了一口氣,停止了這個別人看著或許矯情,自己看卻很自然的舉動。他也知道即便自己說妹妹也不會相信,畢竟監察院當年抓了好幾個辛棄疾,卻沒有一個是會寫詞的私鹽販子,所以乾脆將若若摟在懷裡,一起看月亮去。

  范閑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生活了十幾年,但依然保留著一些獨特的稟性,這些稟性與這個世界是不相符,但對於他而言是有極大的好處,比如男女之防,比如身體接觸。當他抱著妹妹的時候,當然沒有一絲一毫男女間的想法,只是很純粹的兄妹之情。反是范若若被他摟進懷裡,感覺一片溫暖和微微羞意,自然忘記了再去追問那些東西。

  遠處,監察院的兩名隊員像兩根鐵釺子一樣站在另一棵樹下,保護著他們的安全。

  「明天早些起來,我要進城去辦事。」范閑嗅了嗅妹妹的頭髮,發現是淡淡的蘭花香,好奇問道:「這用的是什麼法子?」

  范若若微羞,不知道到底是該回兄長哪句話:「泡的木梨花水,這麼急做什麼?」

  這個世界上的女孩子們其實極少洗頭,所以嗅著實在不咋嘀,包括當初范閑與司理理在一個被窩裡翻滾時,也是如此,全靠濃重的香味掩著。自從范閑入京之後,便死皮賴臉地要求范若若與林婉兒經常洗頭,還免費贈送了自己在澹州做的淋浴噴頭和高懸木桶設計方案。若若與婉兒拗不過他,只好照做,不曾想效果明顯,竟馬上傳遍了范府和皇家別院,如今甚至連柳氏洗頭的次數都勤了起來。

  「父親應該很高興。」這是范閑的潛臺詞,接著回答若若的話:「平晨京都清靜些,我要去個地方,你陪我去,其他的人就不要跟著了。」

  知道兄長信任自己,范若若好生感動。

  范閑又說道:「明兒還得去慶餘堂看看,那位葉掌櫃與我說好了,京都最近又比較平靜,正好是去瞧瞧的時候。」慶余堂的掌櫃果然名不虛傳,范思轍主營帳目籌劃,葉掌櫃專司實施,竟是將澹泊書局的生意越做越好,仗著自家本錢厚,又有官面背景,竟是在兩個月內吃掉了鄰街的所有同行,最近更是慢慢地將觸角延伸到了鄰近的州郡。

  「那豆腐鋪子還開不開了?」范若若忽然想到一件小事兒,問道:「世子被你天天送到府裡的豆漿勾起了興趣,生怕哪天沒得喝,不是常勸你開嗎?」

  范閑微微笑道:「你哥哥我如今馬上就要變成一天幾十萬銀子上下的人,還理那豆腐做甚?」當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他接著說道:「什麼時候空了就弄一弄吧,反正你如今也沒什麼事兒,整點兒事情做。」在他的心裡,可沒有什麼大家小姐不能抛頭露面,更甭提打理豆腐攤子的概念,只是覺著若若天天讀書做詩,將來別讀傻了。

  范若若有些為難,但還是應了下來。

  范閑想到一樁重要事情,皺了皺眉,雙手握著妹妹的肩膀,正色道:「若若,雖然在我看來,你不過十五六歲的丫頭,離嫁人還早著,不過這京都風氣實在不大好,連我這個少男都被逼娶媳婦了,你也得留些心,挑就得挑個順眼的,像那天天來府上的賀宗偉,我三掃帚就趕了出去,可是萬一將來被指婚給個不成器的怎麼辦?」

  他很認真地說道:「既然要嫁,就得自己挑好,嫁就嫁個好的,自己喜歡的,還得早些出手,趕在指婚之前。指婚這種事情風險太大,畢竟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你哥哥我和婉兒一樣的好運氣。父母之命倒也罷了,我有足夠的信心可以頂住,可萬一……萬一是宮裡的旨意怎麼辦?以范家的位置,這種事情不得不防。」

  范若若聽著兄長的話,先是略感羞意,待聽到他自吹自擂又覺好笑,只是最後聽到宮裡二字,才真正的有了一些憂愁,她何嘗不知道一般的官宦人家,在自己這個年齡,確實就要定婚事了,只是……天天與兄長呆在一處,再看這世上男子便總覺乏味,讓自己又如何尋到自己的意中人呢?

  §卷三 第三章 對河一拜

  第二日晨時,天光未至,薄霧飄拂在山坳裡,昨夜的月亮已經移到了對面的方田之上,范府的幾輛馬車沒有驚動田莊裡的任何人,往京都的向駛去,後面的小院門口,藤子京拄著拐杖和妻子站在一起倚門相送,二人身旁,小閨女正揉著眼睛,似乎沒有睡醒。

  車又至京都城門,但今時不同來時那日,范府馬車的上標記醒目無比,剛剛開啟城門的巡城司官兵稍一檢驗,便放幾輛馬車入城。畢竟巡城司前任長官焦子恒,便是因為范氏長子被刺一事慘被裭奪職務,如今的巡城司官兵看著范家馬車上面的圓方標記便避之不迭,哪敢為難。

  車到范府,范思轍打了個呵欠下了車,對迎上來的下人吩咐道:「車裡有臘貨,先弄到後面收好,可不許偷吃,那可是大哥準備的人情!」接著一瞪眼睛吼道:「要是趕明兒林家姐姐吃麂子發現麂子只有三條腿了,當心我親手把你們的腿斫一條來還帳!」下人們早就習慣了這位小爺的霸蠻脾氣,哪敢吱聲,老老實實地從車上卸下山貨。

  護衛們也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王啟年走到馬車旁邊,靜候范閑下來,不料過了半天卻發現車上沒有動靜,揭開車簾一看,卻嚇了一大跳,只見馬車內空無一人,范閑與范若若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趕緊跑到范思轍的身後,問道:「小公子,請問范大人呢?」

  范思轍回頭看了他兩眼,教訓道:「瞧你這緊張勁兒,我哥和姐路上就下了車,大概郊遊去,不愛看見你們老跟著。」

  王啟年嚇了個半死,這次能回監察院全虧了這位范大人,陳萍萍院長親自接見自己的時候,更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證范大人的人身安全,不能脫離視線,哪裡想到范大人出城一趟,竟是偷偷將自己一行人甩下了。范思轍看他緊張的表情,皺眉說道:「他說下午就回來。你們不用太緊張。」他其實並不知道王啟年這些人的真實身份,開始還以為是父親派給范閑的高手,後來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也懶得往深裡去想。

  王啟年也不再理會這位二公子,向屬下使了個眼色,便上了馬車,往城外駛去。

  ***

  夏日燥熱的連鳴蟬聲音都有些有氣無力。范閑領著若若在京郊的流晶河畔散步。好在天時尚早,河畔又一直有綠樹蔭身,所以還可忍受。范閑此時早就已經解開襟口的布扣,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膚,可若若卻沒有這等福利,只好拿好手帕扇著風。范閑看她辛苦,微微一笑接過手帕在流晶河裡浸濕,再遞給她讓她降降溫。

  「知道這河為什麼叫流晶河嗎?」

  「據京志記載,這名字應該是本朝之前就有了的,好像是說河水繞京都而行,西入蒼山,地勢時有起伏,有的地方流速極快,有的地方卻是安靜無比如同一面鏡子,又像是靜止的水晶一般,所以得了個名字叫流晶河。」

  范閑點點頭,想到身旁這河中某段平靜處,時有花舫游於其上,便想到了那位還被關在天牢裡的司理理姑娘,也不知道迎接那個女人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麼。又走了一截,終於能遠遠看見對面河岸青樹之中,隱隱有一民居,是個清新淡雅的小院子,院牆處伸出幾支竹子,向天而立,在這炎炎夏日中,竟是散發出一股子傲立濁世的寒氣。

  「那就是太平別院?」范閑皺眉望著那裡,輕聲問道。

  范若若應了聲:「是啊,聽說很多年前葉家的主人就住在這裡,後來葉家產業收歸內庫,這院子也就成了皇家的別院,不過時常與柔嘉閒聊時,並沒聽過有哪位娘娘來這裡住過。」

  范閑嗯了一聲,點點頭,忽然臉上綻出一絲微笑,原來這裡就是老媽曾經工作戰鬥生活過的地方。若若看見哥哥臉上的微笑,不知怎的心情也十分愉悅,問道:「什麼事情這麼開心?」范閑撮了撮有些汗水的手指頭,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他今天帶妹妹來這裡,已經是件極大膽的事情,雖然入京所見,葉家似乎並不是個多麼大的禁忌,但既然父親與五竹都那般謹慎,自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暫時沒說。

  他今天專門來這裡看一看,主要是想進這院子去祭拜祭拜,但既然已經成了皇宮的別院,自然是不方便去了。只是不知道母親的墓地究竟在哪裡,這讓他有些不好受的感覺。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並沒有見過生出自己這副軀殼的女子,但無來由的心中就將她認作了自己的母親。也許是因為前世的時候父母早早雙亡,又沒有留下什麼,所以來不及產生對母親的依戀,而來到慶國之,不論是重生之初的逃亡,還是澹州時的一切,以及來京後的諸多妙遇,所有的這一切背後似乎都在昭示著那個女子曾經擁有的力量、權力,以及某種決心,在提醒著他,他的母親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叫做葉輕眉的女人。

  葉輕眉,看輕天下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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