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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掌櫃略感詫異。看了兩眼范閑,生出些許滄桑之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現在的年輕人早就不知道葉家了。不錯,我們都是當年葉家的掌櫃,後來葉家出了些問題。產業全部沒入宮中,而我們這些人本應該是離開後自尋活路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朝廷卻不允許我們自己做生意,所以到現在就成了如此尷尬的一個局面,我們只能負責替人打理生意,但卻不能自己入股,這慶餘堂,也就是這麼來的。」

  范閑再看這位掌櫃,知道對方是自己母親當年的屬下,不免生出了一些親近感,好奇問道:「葉家出事後,朝廷沒有……」話沒有說完,但掌櫃也明白這意思,所謂斬草除根,既然朝廷連葉家的產業都霸佔了,斷沒有還留著這些老人的意思,掌櫃不知為何,也覺得面前這位范府的少爺很親切,想了想回答道:「我們也覺著奇怪,所以這些年,一直過的很害怕,朝廷又不准我們離京,所以很怕哪一天就會如何了。」

  「哪天帶我到慶餘堂去看看。」范閑忽然在京都裡找到了一個與母親過往有關聯的地方,不由驚喜,抓著掌櫃的肩膀,「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問你們。」

  ***

  回到范府之後,在父親的書房裡,范閑將今天遇見的事情講給他聽,好奇問道:「慶余堂,真是葉家當年的舊人嗎?」

  「當然是。」范建捋著頜下短須,似乎在回憶過往,悠悠說道:「這些人其實很不簡單,當年都是葉家分駐各州的大掌櫃,只不過你母親當年得罪了權貴,遭了不幸。你也知道當年的葉家是何等樣的風光,朝廷一時間也有些慌神,如果葉家倒了,這慶國只怕也要亂上好幾十年。所以最後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先將葉家收歸皇家,至少在名義上斷了那些下面的官員借機大肆敲詐的可能,然後……」

  范閑截斷他的話,問道:「殺死母親的仇人,最後究竟是怎麼死的?」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問題。

  范建看著他的雙眼,冷冷說道:「你年紀小,大概不記得十四年前慶國發生過什麼事情。」

  「記得。」范閑皺著眉頭說道:「十四年前,似乎是有人意圖變天,想將陛下從皇位上拉下來,所以最後鬧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殺了一個月,將原來的那些貴族們殺的差不多了,血流飄杵,貴族的頭顱擱在城牆上居然排了一裡,這便是所謂的京都流血月,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聽費老師講過許多次。」

  「不錯。」范建寒聲說道:「就在這一次的清洗之中,當年曾經有份參與到謀害葉家的人,全部被我們殺死了。」

  范閑留意到父親話中的「我們」二字,小意問道:「我們是誰?」

  「自然是我與陳萍萍。」范建微笑著,「這大概是我們追隨陛下二十幾年來,最成功的一次行動。」

  「范家也是借此事而起,而監察院更因為在這次事件中所發揮的恐怖作用,牢牢樹立了在官員中的影響力。」范閑歎息道:「原來,這場變故的起因,竟然是父親與陳大人在為母親復仇。」

  「後來呢?」范閑問的是葉家的事情。

  「先前說過,葉家的產業收入內庫,這是當時對於穩定朝政最好的辦法,滿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議。」范建解釋道:「問題就是那些大掌櫃們,他們都是你母親一手教出來的,雖然遠遠及不上你母親的天縱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葉家?所以陛下決定將他們全都集中到京都來,讓他們重新訓練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卻不准他們擁有真正的產業,這才有了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慶餘堂。」

  「你們想做生意,找他們是很好的。」

  范閑憂傷說道:「這些掌櫃們居然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幾年,真的很慘……父親,如果將這些掌櫃們都用起來,會不會引起朝廷的注意?」

  范建搖搖頭:「用慶余堂的掌櫃,本來就是各王府私下產業最喜歡的手法,朝廷才不會管這些,不過如果你想將慶餘堂那十七位掌櫃全部搜羅齊,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諱這些,為什麼當初不將這些掌櫃全部殺了?」范閑提出自己的疑問。

  范建看著自己的兒子,微笑著解釋道:「當年你母親出事的時候,我在西邊追隨陛下作戰,陳萍萍到了本朝與北齊交界的地方執行一個秘密任務,半途才明白過來折返京都,所以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如果我們都已經回到了京都,還讓這些人被殺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親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門,父子二人停止了談話,范建讓她進來。看見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漿,范閑才知道夜已經深了,已經到了父親入睡的時辰,站起來準備告辭。司南伯卻揮揮手讓他留下,讓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離開前,范閑餘光瞥見這婦人的眼光裡流露出一絲擔憂,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丈夫的身體,不由微微皺眉,心想這個女子只怕對於父親是真有幾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腸太狠了些,當年竟做出那等事情來。他知道父親既然不讓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聽。

  「說說最近朝廷裡面的局勢吧。」司南伯范建端起微溫的果漿子,緩緩地喝著,「我知道你還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殺你的事情。」

  范閑一怔,沒想明白朝廷裡面的局勢與柳氏有什麼關係,更加沒有想到父親會如此直白地將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兩件事情其實互有關聯。」范建知道兒子在想什麼,淡淡說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會動手,一方面是思轍的年紀大了,卻愈發沒個正經模樣,而我一直沒有將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絕望,一時昏頭,做了那個決定。但更關鍵的原因,則是因為她那時候曾經入過一次宮,得到過某人的保證,一旦你死後,范思轍將來一定能夠繼承范家的所有。」

  「入宮?是誰的保證,能讓她連奶奶的性命都不顧了?」范閑冷冷說道。

  §卷二 第四十七章 夫妻夜話

  范建皺了皺眉頭,將手中的果漿碗放了下來,似乎是嫌這溫嘟嘟的碗有些燙手:「我不是替柳氏開脫,只是當時她找的人,表面上是聽她的命令,但實際上卻是聽皇宮裡那人的命令。柳氏在這件事情中,只不過是個替罪的角色。」

  范閑皺眉問道:「是宮裡的誰要我死?為什麼要我死?莫非他們早就知道我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他們當然不知道!」范建不知道為什麼變得異常激動,右手緊緊地握住椅把,「知道這件事情的,沒有人會想傷害你,如果有人想傷害你,也一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

  「難道整個京都從來就沒有人知道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如果那些人知道父親與葉家的關係,為什麼就沒有人懷疑過我這個私生子是葉家家主的兒子?」

  范閑滿是懷疑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心裡略有寒意,發現事情之後似乎還有些更重要的問題,但他根本不敢開口去問,轉而幽幽說道:「那是因為什麼原因?四年前我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兒,遠在澹州,和京都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瓜葛。」

  「四年前,也就是陛下收林家姑娘為義女的時候,也就是他為郡主指婚的時候,陛下那時候就決定了,將來皇商產業,以後就由你來管理,也就是那一次,你第一次出現在皇宮眾人的談話中,眼看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卻擁有了一個他抱不起來的金元寶,你想想皇宮裡面的那些貴人們會如何選擇?」

  「選擇幹淨利落地殺死我。」

  「監察院查了四年,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這件事,只是可惜沒有證據,奈何不了那些人。」

  范閑笑了起來:「就算有證據,只怕也奈何不了對方才是。畢竟監察院是臣子,那些人卻是主子。」

  范建點了點頭。

  「想殺我的人是誰?」

  「皇后,長公主。」范建微笑著:「不過既然你已經平安長大,而且入了京,相信再給她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冒著陛下震怒的危險,對你動手。」

  范閑悲哀說道:「您太樂觀了,就算將我殺了,皇帝難道還會把自己的老婆和妹妹如何?」

  范建沒有回答,轉而說道:「最近一段時間,靖王世子一定會想辦法拉近與你地距離,而且他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與二皇子見上一面。你自己小心處理一下。」

  范閑應了下來,知道京都裡每個大族都必須主動或者被動地在這件事情裡表明立場,皇子爭奪天下的繼承權,雖然是一個看上去有些老套的把戲,但無論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永遠是不變的戲碼,只要那層厚厚的幕布拉開,隱藏在後面的戲子們便會紛紛上場,或使三尺劍,或用三寸舌,演給別人看,也演給自己看——范府如果想不偏不倚,緊跟著皇上,似乎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深夜,范建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著已經涼透了的果漿。一邊想著范閑剛才的話。想到當初自己付出的慘痛代價,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又想起京都那個流血的月份裡恐怖血腥的場景。在那個黯淡的沒人知道的夜晚,皇后的父親在自己的刀下顫顫發抖,當自己親手一刀將對方的頭顱斬了下來,那頭顱骨碌骨碌滾著,似乎想起了那個聲音,范建的唇角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

  ***

  後一段日子裡,范閑過的很是自在,每天在府裡享受著大少爺發待遇,偶爾溜到東川路去瞧瞧籌劃中的書局到了什麼地步,和那位也姓葉的掌櫃倒是逐漸熟了起來。一應事順,所以府裡清客崔先生還是回到了司南伯的身邊。而每隔一天的晚上,范閑總會溜到那個皇室別院去,熟門熟路地翻牆而入,只是現在的窗子已經不再關上,雞腿姑娘總是默默地等著他。

  之所以經常往那裡跑,不是因為「戀姦情熱」,實在是林婉兒的病不能再拖,皇家的人都是木頭,好在御醫在收了司南伯府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遞過來的賄賂後,終於開口認可稍微進些油腥對於郡主的身體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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